社會動盪,人獸界限難分

《醒世姻緣傳》作者自號西周生,他的確切身份、以及此書的出版年代,目前尚無定論,但學界一般認為作者是山東地方下層文人,並且寫作於明清之交。

晚明雖然商品經濟發達,但到了明亡前的最後幾年,卻因天災人禍,變得民不聊生。根據《明季北略》記載,當時山東徐州、德州一帶「數千里,白骨縱橫,又旱蝗大饑,民父子相食,行人斷絕」。

在亂世中,人們失去理智互相啃食,人性泯滅、回歸獸性,這樣的獸化情景,也反映在《醒世姻緣傳》的敘事特色。

《醒世姻緣傳》雖以白話寫實為主,但作者用了許多神魔、妖精、動物的語彙,來描繪「惡人惡狀」的景象。

劉瓊雲觀察到:過往《西遊記》這類神怪敘事,讓西周生在書寫惡人惡狀時,有了許多人獸類比的詞彙資源;西周生也翻轉《西遊記》經典情節,讓《醒世姻緣傳》多了黑色幽默。

例如,原本在《西遊記》裏孫悟空是英雄,但《醒世姻緣傳》裏卻描述「軟弱黎民」就像是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一樣等著要被吃,本來該是英雄的變成了束手待斃的懦夫;就連主線劇情中,本來被形容成像孫悟空一樣刁鑽頑皮的狄希陳,也臣服在悍妻薛素姐的腳下。這是一個無英雄,魔人橫行的世界。

另外,通常會用來比喻悍妻的動物形象,例如:「野物」、「獅吼」、 「餓虎」、「蛇蠍」、「狼性」,作者也無一例外通通拿來形容狐精轉世的薛素姐。薛素姐凌虐丈夫、頂撞公婆、當街謾罵,甚至不守閨門,自行出門遠遊。這些不為當時禮教所容,嚴重踰矩的惡行,在作者眼中看來,比孫悟空更加造反逆天。

劉瓊雲解釋,《醒世姻緣傳》中被獸化的「薛素姐」,在現代可能會被視為極力追求自主的女性,但作者卻把薛素姐寫成惡的象徵,「他不是刻意要箝制女權,而是在當時,作者感覺一個社會的倫理崩解到最後,最糟的就是這樣─你的枕邊人發狂似地想置你於死地。」一切人倫秩序逆轉,無可理喻,天翻地覆。

晚明「旱蝗大饑,民父子相食」的情況,也被寫進了《醒世姻緣傳》的情節中。 (示意圖來源/iStock,《研之有物》提供)
晚明「旱蝗大饑,民父子相食」的情況,也被寫進了《醒世姻緣傳》的情節中。 (示意圖來源/iStock,《研之有物》提供)

萬惡之中,尋找善的可能

《醒世姻緣傳》作者西周生一方面描寫「惡心、惡境」,藉此要人豁然醒悟;另一方面也在人性中尋找「善」的可能。

「如果『惡』的成因是像水一樣,一滴一滴沾染的,這裏『善』也是一點一點積累的概念。」劉瓊雲舉例說明,在《醒世姻緣傳》第一世作惡多端的晁源,他的母親雖然教子無方,但心存善念,雖然她的丈夫為人苛刻,兒子、媳婦也不善,但她卻始終對人懷有惻隱之心。在晁源死前計劃陷害自己的朋友時,他的母親出手救了那朋友。這位朋友後來成為高僧胡無翳,在第二世成為解救狄希陳的關鍵。

當薛素姐日益發狂、狄希陳越來越無助的情況下,胡無翳點化了狄希陳,讓他了解薛素姐的暴虐,起因自狄希陳前世自作的惡業。狄希陳因為明白了前因後果,開始願意懺悔,薛素姐報復的意念於是慢慢消失,最後生病過世。兩世恩怨就此化解。

現今人類社會的現狀,宛若現代版的《醒世姻緣傳》,充斥各種倫理悲劇。面對當前社會、甚至世界中糾結難解的問題,劉瓊雲不諱言憂心,但仍看到希望。除了由上而下的政策、制度施行,改善「惡境」的力量也可以來自生活。就像《醒世姻緣傳》中,一點善念長期累積,可以化解惡孽,「如果每個人每天都釋出一點小小的善意,少一點自我,多考慮他人,一個微笑、一份關心、扶人一把、退讓一步,很小的事也可能涓滴成河、潛移默化,讓我們周遭的環境更平和。」

這種「善有善報」,就是人與人之間很簡單的互惠連結。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是互相的。善意和惡意一樣,都是會彼此感染生長的。《醒世姻緣傳》裏的善惡觀,不是黑白分明的絕然對立,而是如同一條河水,善惡因子都在其中,隨著人心趨向,可清可濁。狐精轉世的薛素姐停止復仇,不是因為武力制服懲罰,而是涓滴善行和理解造惡的因果,最終化解了妖怪的怨氣。從這個觀點來看,這個數百年前的故事,對現代仍有啟示作用。

讀文學小說,體驗人生百態

對於劉瓊雲而言,人一輩子只能活在一個時空裏,太可惜了!因此她帶著「吃吃看不同食物」的胃口,廣泛品嚐各種文字作品,藉由跳進小說故事的時空中,領略不同的人生況味。

其中,劉瓊雲特別喜愛《西遊記》、《聊齋誌異》這類,充滿神魔、精怪、妖異的作品。這些神怪妖精雖然不是人,卻體現了人類的七情六慾;雖是虛構角色,卻反而更能觀照現世,像VR虛擬實境般呈現作者所處的時代,人們內心的模樣。

被問到研究古典文學的甘苦?劉瓊雲說,一開始閱讀一部數百年前的作品,往往是苦樂參半。書裏頭的內容引發共鳴時,樂趣橫生,但也有不少時候,因為作者的時空距離,書裏的文意、觀點可能讓人覺得陌生難解。這時候,必須靠廣泛閱讀相關的文學和非文學文本,以及歷史、宗教、社會文化方面的研究,才能盡可能捕捉到作者的內在思路和感受。

當最後終於貼得夠近,可以看到作者和那個時代的人,曾經的悲歡、想望、困頓或憂懼,理解他們的信仰心態和生命經驗後,再轉化成自己的文字表達出來時,便是研究最快樂的時刻。

劉瓊雲相信,文學及文學研究之所以存在,重要的目的之一,是透過文字的力量,帶我們超越時空,穿透事物表象,進入不同界域,理解和自己不一樣的價值系統、文化內涵。

文學是一道一道通往異世界的門,裏頭千奇百怪的風景,挑戰我們熟悉的定見,要求我們把眼耳和心胸一起張開,審視過去、聆聽他者。最後,再帶著遊歷異世界過後的視野,回頭觀照、思考,現今世界中「人」的問題從何而來?而我們又可能往哪裏去?

~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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