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台灣的大學裏學到了一個基本知識,那就是在課堂上對於「中國」的稱呼。

眾所周知,蔣介石率領的「中國國民黨」敗給「中國共產黨」的所謂人民解放軍之後,在一九四九年逃到台灣。台灣從此受到「中華民國」的統治,而中國大陸則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為國名,雙方自彼時反目到現在。

在台灣內部,有一派人主張台灣獨立,欲取得世界的承認,也有一派人積極尋求與中國統一。如果你是以「台灣」、「大陸」來稱呼,就會被視為統一派;而如果你以「台灣」、「中國」來稱呼,表示你承認兩地各為一國,強調台灣具有不同於中國的獨立性。

在日本人看來或許是瑣碎的事,但對台灣人卻是相當重要的,因為這牽涉到自己對政治及文化認同的立場。即使是細微的用語差異,也會成為這個人所依歸、所自我認同的佐證,必須加以留意。一位教授如此告訴我:

「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份,也不是它的附庸國。台灣吸收了中國和日本的文化,不偏向任何一方,汲取島內各種文化的多樣性而形成獨特的社會形態。台灣雖然與美國、日本、中國沒有正式邦交,也無法在聯合國取得席位,但沒有人可以動搖台灣在文化上的自我認同。台灣是真實存在的。」

我以電影史研究者的身份進行演講及授課的主題有:日本紀錄片在三一一大地震之後的變化、與李香蘭有關的性別(Gender)問題、日本電影裏的沖繩表象、滿洲國「啟民電影」(宣傳片)分析等。

聽眾為一般學生、研究者、教授等,他們都很認真地回應我的談論。尤其是我到一九九九年大地震受災嚴重的台灣中部幾所大學演講時,我們針對日本三一一大地震及核災相關拍攝行為的道德標準問題,進行了誠懇深刻的交流討論。

在授課和演講的空檔,我常到台北電影資料館觀賞館方收藏的台語電影。這不是國民黨政權以中文製作的大型反共電影,而是運用台灣民間資金拍攝的小規模電影、是以台語製作的B級娛樂電影。就我所知,除了台灣人之外,關心這個議題的只有一位摩洛哥的女性研究者。

此次並非我第一次來台灣。其實從一九八○年代開始,只要有機會我就往台北跑。但不知為何,每次的訪問行程總是來去匆匆。就我造訪全世界都市的次數而言,排在巴黎、首爾、香港、紐約之後的,應該就是台北了。但每次造訪的幾天都住在飯店,訪問目的是參加學會發表或訪問電影導演拍攝的新片,根本沒有時間以某一處為據點,用較長的時間與人們接觸,或者參加民間宗教巡禮活動。我一直被這個不充足的感受困擾著。就這一點而言,我在南韓的時候,相對地幸運多了。我無法創造一個能夠跨越電影評論這個狹窄領域、直接面對台灣文化的機會。

在我滿六十歲時,我下了一個決心,並且實踐了。我辭去日本多年的大學工作,打算專心從事寫作。當此事實現後,我馬上想到的,便是長期居留台灣。我已經從無聊的授課和教授會議中解放出來,開始走向實踐多年來的夢想之路。

回憶楊德昌

對於楊德昌(Edward Yang)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在東京國際影展上映,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那天是一九九一年九月二十八日。

影展對於這部電影的歸屬傷透腦筋。中國大使館事先提出警告,如果官方使用「中華民國」或「台灣」名稱的話,本次影展的所有中國電影會全部撤掉,而且今後不再參展。

影展不得已只好偽造《牯嶺街》的出身地,以「日本美國合作電影」這個根本不存在的曖昧名稱上映。而這部電影仍然獲得評審團特別大獎。

在影展最後一天的頒獎典禮上,楊德昌站在台上對著麥克風沉默了一段時間,接著,像是要反擊之前所受的屈辱似地,他以簡潔的英語堂堂正正地說:

「我是來自台灣的導演,而且這是一部台灣電影。」

整個會場瞬間響起歡呼聲,我對他(當時)的太太(蔡琴)道了一聲恭喜。會場上很多的台灣人、以及知曉這部電影上映前曲折過程的少數日本人,都拚命地鼓掌。

我第一次觀賞楊德昌的《恐怖份子》,是在拍攝後隔年的一九八七年。當時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擔任客座研究員,沒有做任何準備功課,就在曼哈頓中國城的「新都戲院」看了這部具有歷史意義的電影。(待續)◇

——節錄自《心悅台灣》/ 聯經出版公司

------------------

📰支持大紀元,購買日報:
https://www.epochtimeshk.org/stores
📊InfoG:
https://bit.ly/EpochTimesHK_InfoG
✒️名家專欄:
https://bit.ly/EpochTimesHK_Colum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