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30 日,一名老人被送到湖北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AFP)
3 月30 日,一名老人被送到湖北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AFP)

一名年輕實習醫生向記者講述了他2011年1月的親身經歷和見證。一名老人被養老院送進ICU四五天,醫療費用達到5萬元時,被醫生推藥終結了生命。他表示,可以推斷的是,養老院與醫院有勾連。

這位劉醫生(化名)說,「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就是孤寡老人,或子女不在身邊的,病情加重被送入ICU,不及時交費的全部都是秘密地殺死了,因為我親眼看到的。」

當時,劉醫生在江蘇一家醫院的ICU實習。一名白鬍子老大爺,因為兩個兒子不在身邊,病情比較重,被養老院直接送到ICU。「有呼吸衰竭,還有一定的心率衰竭,八十歲,病歷我見過。我記得非常清楚。」他說。

但是老人不是急救送過去的,劉醫生認為是完全能夠康復痊癒的。他兩個兒子在南方打工,不願回來。因為ICU一進來就帶呼吸機,打強心劑,然後過幾天之後一定會拖欠醫療救治費用。

據介紹,醫院搞科室績效,拖欠的醫療費用得科室每個人從獎金上面扣除,醫院不負擔,由醫生和護士負擔,所有ICU的重症人員的欠費都是從他們身上出的,就是這個制度。

據他披露,ICU一天的費用高低,要看是按成本價還是收入價,分記帳和不記帳。如果按照成本的話,一天比較低,一天就三百到五百元。幾百塊錢不到。如果要有甚麼特級護理,要記床位費、特級監護等,包括各種各樣的所謂治療費、監護費、檢查費,那一天就要一萬元。

這位老人的家人不交費,但是這個費用已經輸入電腦系統,醫院領導就把這個壓力轉給醫生和護士頭上,加在一起一共大約五萬塊錢。「相當於他兩個小孩把父親給拋棄了。到最後來說,醫院治肯定能緩解,但是醫院科室無力承擔,這個就是體制的問題。」他說。

一天(1月10日左右)早晨,我來的比較晚一點。我看到老人的心電監護儀甚麼都撤了,我看到副主任(在)推那個藥:氯化鉀(Potassium chloride)和洛貝林(Lobeline)。氯化鉀就是讓他加速心率衰竭,讓他猝死,洛貝林是讓他呼吸機能疲勞,然後加速他死亡。用了兩支洛貝林加兩支氯化鉀。

我是怎麼知道的?因為正常來說的話,早上起來不像搶救。我就跟旁邊兩個大夫問,「這是在幹甚麼?」所有的醫生和護士裝著埋頭工作,就是心知肚明,但是就是不表現出來。我當時說話聲音挺大的,因為我也不知道,我以為正常搶救,但是正常搶救你不開心率監護儀,你沒有心電圖,甚麼都沒有,不像搶救,我就好奇。

副主任趕緊把藥推了,推完之後就把藥扔到處置室。ICU副主任管事,因為ICU的正主任就是掛個頭銜,基本上不來,來一次就是指點一下工作。

ICU當時有其他病人,但是ICU的病號基本上都是昏迷的,沒有甚麼知覺,有的是植物人,有的是腦出血,他們渾身都是插管。就ICU來說的話,當時縣級醫院規模比較小,一個屋裏有二十個病人。

那個副主任當時做的時候是把簾子拉起來的,各個床位都有簾子。我當時剛從ICU正門進來,因為我是實習的,是科室的免費勞動力,大爺的床就是靠近東面,正常監護病房在東面,東面有一個玻璃門,玻璃門裏面是隔離重症監護病房,這個一般人是不能進去的。

所以我一進門就看到他一個人。因為要搶救的話,護士、醫生圍一床,該幹甚麼就幹甚麼,但是大爺那個床,就他一個人在推藥,我當時還很好奇,這不符合工作常規,我說你推藥?我也不清楚,我也沒見過這個事。然後有兩個抬擔架的人,我問了他們,抬擔架的大爺告訴我這事你不要去管,你管好你自己的就行。

問擔架工,擔架工基本上不是第一次,已經輕車熟路了。很多人心照不宣,事後分析就是這樣,已經形成一個體制。

在醫院如果住幾天後,家裏面不給錢的,而且屬於孤寡老人這一塊,家裏面或有兒女,兒女不願意過來的,直接就是進行「安樂死」,說得好聽是安樂死,說不好聽就是「一級謀殺」。

推完藥之後,等一段時間,大爺渾身在抽,因為把沒有稀釋的呼吸興奮劑又推進去,那個人的呼吸機使勁地抽氣,叫比奧氏呼吸(Biot's respiration),人快臨終時的呼吸,心率逐漸地微弱。他(副主任)推過藥之後呼吸機就直接撤了,但是我發現他推的瓶子上寫的是氯化鉀,那是肯定不能靜脈直接推進的,他推了兩支,然後(他)直接叫我去拔那個管,那意思是說你要說出去,你也有責任,反正你最後終結他的生命了。叫我去拔那個氣管插管,我也是被逼無奈的。

這件事情讓我一直很壓抑,我一直跟別人說,我跟實習同學說,他們說老人一個人忍受疾病的痛苦,家裏面沒有旁邊人,這樣走了也好,他們都是這樣說的。

(老人被)直接換上壽衣,是養老院買的,然後直接轉到殯儀館去了,就是說養老院和醫院肯定有聯繫,但是這個聯繫我不清楚。

養老院說你在我們養老院那麼長時間,送你一套壽衣了,然後直接這個屍體拉到後門。走貨梯,不能走客梯,走ICU後門,然後送到殯儀館,家裏面人來了就火化了。

明明能治好的,不願意治療。

這位老人送來ICU的時候也不是很嚴重,意識很清楚,他沒必要去死。如果正常監護性治療的話,很大程度可以治療好。我告訴你這個事情很普遍,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多數來說外面人都不知道。

因為這件事很普遍,在我實習的那個科室,每個人的臉上都非常平靜,不經歷我是不知道,他們都非常平靜,心知肚明,但都心照不宣。

擔架工在旁裝看不見。擔架工也在勸我,因為這兩個擔架工也不是壞人,他們只不過是被這個體制所綁架,然後就說這事你管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好自己就行了。這肯定不是第一次。如果第一次就有表情了,他裝不知道,自然而然的事情,很正常的事情,就跟吃飯睡覺一樣的。

全部都是這樣無依無靠的老人。

這個治療費都得醫生和護士出,等於整個科室的績效都拿下去了。這個來說很殘酷,很現實。我也遇到過患者治治跑了,最後都是醫生掏錢。醫院必須營利,營利必須上交,上交給財政局,不是自己留著,然後財政局、政府再統一規劃,到時再拔款。

如果進入ICU的患者病情危重,這個搶救權是ICU的當班醫生判定,有搶救價值他就搶救,沒有搶救價值就模糊操作,就是有這個樣子,家屬過來看一眼,走之後就閉眼了。是否有搶救價值,就是看你家裏有沒有錢,而且一般來說住院時間比較長就搶救。如果家裏面沒有錢,供應不上去,家裏比較寒酸,就放棄了。

我實習一年半,那件事情發生後又實習了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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