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這個白日夢總是到了這裏就打住。我的想像力再也無法完成整個劇本。父親如何回應,以及接下去如何和母親討論這件事,我完全沒有概念,無以為繼。

這個白日夢象徵的是一種渴望,渴望獲得解救。

童年時候,我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生活、鄰居、學校、玩伴──我希望有人將我救出去,在這個幻想裏面,在我成長的封閉世界之外,一個神祕的重要人物介入了,前所未有地指認了我的不同凡響。

如今回顧起來,我這才明白,在我的作品中,這種白日夢的解救與拉拔所在多有。

在我的小說《斯賓諾莎問題》(Te Spinoza Problemh)第三章,斯賓諾莎漫步前往老師法蘭西斯卡斯安登(Franciscus van den Enden)的家,途中就因為沉湎於一個月前他們初次見面的白日夢中而忘記了自己的目的。

安登,前耶穌會教授古希臘羅馬經典的教師,開設了一家私塾,一日逛進斯賓諾莎的店裏,要買些酒和葡萄乾,卻被斯賓諾莎心智的深厚廣博所撼動,力勸他加入他的私塾,想要把猶太人以外的哲學及文學世界介紹給他。

小說純屬虛構,我卻盡可能使之符合歷史。不過斯賓諾莎在他家店裏工作這一段還真是無中生有的;他家經營進出口生意,並不開店零售。反倒是我自己,才真是在自家的雜貨店裏打工。

這種有人賞識並加以解救的空想,以多種形式深植在我的內心。

最近看了一場表演,大衛艾維斯(David Ives)執導的《穿皮裘的維納斯》(Venus in fur)。舞台布幕升起,場景是一個後台,出場的是一個導演,剛做完女主角的試鏡,累了一整天。他精疲力竭,沒有一個試鏡的女演員讓他滿意。正準備要離開,一個精神萎靡的女人慌慌張張闖了進來,說是要來應徵,卻已經遲到一個小時。

導演告訴她,今天已經收工,但她苦苦哀求,撒嬌耍賴,要求試鏡。看她明顯是個大外行,毫無氣質可言,導演一口拒絕。無奈她卻嗲工十足,加上人又機靈,死纏爛打,最後,導演終於讓步,同意讓她做個簡單的試鏡。兩人便開始唸台詞。

不料才一開口,卻見她換了一個人似的,口齒清晰,字正腔圓,說起話來有如天使。導演大為驚豔,整個人為之傾倒。這不正是自己所要找的人,甚至超過了自己的預期,怎麼可能會是半個小時前那個俗不可耐、有如一團爛棉絮似的女人?於是,繼續讀下去,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漂漂亮亮演完全劇。

整部戲,我無一處不愛,但最前面幾分鐘,導演看出了那女人的真正本質,才是最得我心的地方:我希望自己受人賞識的白日夢,在舞台上獲得了實現;看到那一幕,眼淚奪眶而出,我站起身來,成為劇院裏第一個為演員喝采的人。◇(節錄完)

——節錄自《成為我自己》/ 心靈工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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