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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多以「宦海浮沉」比喻為官或升遷或貶謫的變換無常,而蕭瑀揚帆駛進的這片海,更是驚濤駭浪,顛簸他時而一飛衝天,時而深墜海底。

蕭瑀是奇人,是個生命經歷「精彩」過功名勳績的大唐宰相。唐太宗創貞觀二十三載,名臣濟濟,四方來歸。這後人無限追慕的貞觀之治,蕭瑀身在其中,卻是橫跨二十二年的大起大落。

在隋唐,天子以下,滿朝文武再無人比蕭瑀身世來得清貴。南梁宗族後,隋朝國舅爺,大唐尚書郎,自太宗將襄城公主下嫁長子蕭銳,他又成天子親家翁。身為兩朝貴戚,侍奉於聖明天子側,又負投誠平亂之功,若他謹言慎行,知足知止,即使不能一路扶搖直上,也定會安享榮華,從容一世。而蕭瑀,偏在治世中折騰出五升五降的歷險經歷,如戲如夢,其詭譎、其跌宕,至今讀來仍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

在高祖時期,蕭瑀便居宰輔要職,政務上殫精竭慮,在玄武門事變中,與其他志士名臣一般支持秦王。故而他雖有性格上的偏狹,終究瑕不掩瑜。秦王繼位時,懷感恩之心,視這位清正勤勉的姑父為社稷肱骨。然而耿直剛正的性情,是美德也是缺憾,既能讓一個人在嚴寒朔風中做一枚不折不撓的野草,亦能讓他在太平盛世裏化作傷人損己的銳刺。官居尚書右僕射的蕭瑀,本應鞠躬盡瘁,分君憂勞,卻因缺乏容人的廣博雅量,屢次發生事端,就連仁愛寬厚的君王也為之苦惱。太宗執政一生,亦和這位蕭郎周旋了一生。

忠直逢險詐 從此風波起

貞觀元年,新主登基,位高權重的蕭瑀便已緊鑼密鼓,開啟他的起伏人生。

第一個讓蕭瑀仕途不順的大臣是封倫。此人是隋朝舊臣,曾以權詐之術助虞世基討得煬帝寵信,歸降唐朝後,靠獻秘策取得高祖信任。後來,他受益於蕭瑀的推薦,官授尚書右僕射。同朝作宰,封倫不憶提攜之恩,反而繼續弄權,每每與蕭瑀議事,私底下達成共識,面聖時又改弦易轍,令蕭瑀有苦難言。此人更暗中依附隱太子建成,阻撓高祖廢立之舉,此事在他死後多年才真相大白。房、杜等名臣不曉個中玄機,紛紛親倫而疏瑀。時日久了,目中無沙的蕭瑀懷忿不已,向太宗奏議封倫卑劣行徑,卻因其善於偽飾不了了之。與封倫恩怨一場,蕭瑀雖未遭受實際名利的損失,但他與大唐君臣的嫌隙由此而生。在幾月之間,在大唐時來運轉的蕭瑀遭遇第一次貶官。

事件起於一場臣子間的爭執。蕭瑀,遇到了一位與他出身與才學不相上下的貴族功臣——陳叔達。此人乃陳後主十七弟,容止出眾,從小便即興賦詩、援筆立成,歸唐後曾向高祖兩度進言,力挺秦王,亦是太宗的麾下能臣。兩位皇族後裔同朝為官,因政見不合竟在大殿內高聲爭執,太宗屢禁不止,群臣在側更無從勸阻。一時間,莊嚴肅穆的議政殿淪為喧囂嘈雜的鬧市。國家要務幾度被二人的吵嚷聲中斷,太宗忍無可忍,拂袖而去。隨即一道聖旨傳出:蕭、陳言語失儀,雙雙免官思過。

蕭瑀自恃皇親國戚、兩朝元老,怎料禍從口出,官位不保?人到中年,兼修佛法,蕭瑀年輕時的脾氣卻有增無減,以致於憂鬱生疾。太宗聞之,頓生憐憫之意,當即再傳聖旨,授他為太子少師,並將愛女許配其子。心高氣傲的蕭瑀得此殊榮,這才展顏釋懷。

六月,封倫病故,尚書省二僕射之位皆空懸。太宗小懲大誡,相信臣子應有悔悟,便趁此契機恢復蕭瑀相位。翩翩蕭郎因封倫之險詐見疏於群臣,後因他逝世東山再起,可知世上果有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好高人欲妒 過潔世同嫌

蕭瑀第二次拜相,不出半年,再起波瀾。貞觀元年末,他被第二次罷相。起因是有人彈劾他私通書信,有謀反之舉。而真實情況是,唐儉奉命出使突厥,蕭瑀思念胞姐,請他帶封家書交給避難於塞外的蕭皇后。人至察則無徒,蕭瑀為人嚴苛剛正,不能容人之短,其鋒芒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眾大臣。他頻遭嫉恨,又授人以柄,被人彈劾更在意料之中。幸而此事及時查明,他才得洗刷冤屈。

一朝天子一朝臣。許是蕭瑀在太宗親政第一年,便波折橫生,思慮前程也欲低調行事,在貞觀四年前,蕭瑀遠離政事,君臣間也相安無事。四年二月,蕭瑀授為御史大夫,得與其他宰相參議朝政,這幾乎是等同於宰相的官位。蕭瑀蟄伏多年,脾性仍無改善,甫入朝便起爭執。《資治通鑑》直言他「氣剛而辭辯,房玄齡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蕭瑀自知境況不妙,內心更加憂苦焦躁。房玄齡、魏徵等每有小過,他便小題大做驚動天聽,太宗知他心思,為保朝中祥和,遂不聞不問,避其戾氣。其中有一次,他竟彈劾凱旋還朝的大將李靖,說他攻打突厥時御軍無法,劫掠財物。這些言行使蕭瑀在朝中不遇知音,更不得聖心,令他怏怏自失,再次罷去御史大夫之職。

直至貞觀九年五月,高祖駕崩的悲痛,讓太宗再次憶起朝中那位仕途失意的老臣。蕭瑀再沐高祖遺恩,第四次啟用為宰相,參與政事。太宗知他本心純善,故而一再給他機會,將國家要務交付。蕭瑀幾番浮沉皆由君王一人掌控,然而唯有太宗對他有最中肯的評價:「斯人也,不可以利誘,不可以死脅,真社稷之臣也!」他又對其諄諄勸導「卿之忠直,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蕭瑀感佩皇恩,不住頓首拜謝。魏徵見之亦有感嘆:「瑀違眾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勁,向不遇聖明,求免難矣!」然而好景不常,次年他又遭貶謫。

第五次出山,乃是貞觀十七年四月,時值太子謀反,晉王新立,太宗命蕭瑀、李勣共為丞相。遺憾的是,年邁的蕭郎不思悔過,依舊屢屢觸怒聖意。他先私下向太宗議論房玄齡等大臣,說其朋黨比周,恐將造反。太宗卻說:「為君之道,在於駕馭英才,推心待士,不必求全責備,應當捨其短而用其長。」太宗此番話,既是寬待諸臣,更是對蕭瑀的步步忍讓。

蕭瑀不明天子苦心,一味自憐自傷,做出一件荒唐事。一日,太宗與大臣張亮閒談,戲言:「卿既事佛,何不出家?」不待張亮回禀,蕭瑀在旁,卻搶白自請出家。此舉徹底讓太宗寒心,他不再挽留這位貴戚,當場應允。蕭瑀一時意氣,非真心皈依,或許太宗希望他能在佛法的智慧中靜心自守,領悟為人處世之道。最終太宗手詔一封,廢除蕭瑀所有封爵,貶離京城。這是蕭瑀受到的最嚴厲的處罰,然而詔書中一句「朕猶隱忍至今,瑀尚全無悛改」,盡道帝王痛失功臣的悵恨。

無官一身輕的蕭瑀,過了幾年寂寞孤苦的生活,後逢蕭后離世而萬念俱灰,身體也迅速垮下去。太宗終不忍蕭氏後裔寂寞收場,下詔復其所有封賞,又加「特進」殊遇。而此時蕭瑀日薄西山,再無力執著於朝堂得失,於貞觀二十二年結束他高低起伏的一生。

耿介的正氣與褊急的脾氣,構成了蕭瑀奇特的秉性,端的讓人既敬且懼。他彷彿立群獨翔的孤雁,所經之處總顯得突兀無端。他因此而屢次遭貶,亦是性格使然。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蕭瑀能以凌寒傲骨堅守初心,躋身初唐開國功臣之列,終不墮蕭氏嘉名。他的成敗得失,後世眾說紛紜,令他成為隋唐英雄中最特別的一位。◇

蕭瑀

性格 幼以孝行聞,端正鯁亮。好釋氏,常修梵行。

評議 得公之言,社稷所賴。 ─李淵

卿之守道耿介,古人無以過也。然而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 ─李世民

附文 舊唐書

蕭瑀骨鯁亮直,儒術清明。執政隋朝,忠而獲罪;委質高祖,知無不為。及太宗臨朝,房、杜用事,不容小過,欲居成功,既形猜貳之言,寧固或躍之位?易名而祗加「褊」字,所幸者猶多;奉佛而不失道情,非善也而何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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