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寶一般,各各哭得發昏。當時盛殮已畢,就焚化了。天明以後,到得午牌時分,只見胡阿虎轉來回復道:「馮先生不在家裏,又守了大半日,故此到今日方回。」王生垂淚道:「可見我家女兒命該如此,如今再也不消說了。」直到數日之後,同伴中說出實話來,卻是胡阿虎一路飲酒沉醉,失去請帖,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遭此一場大謊。王生聞知,思念女兒,勃然大怒。即時喚進胡阿虎,取出竹片要打。胡阿虎道:「我又不曾打殺了人,何須如此?」王生聞得此言,一發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連忙教家僮扯將下去,一氣打了五十多板,方才住手,自進去了。胡阿虎打得皮開肉綻,拐呀拐的,走到自己房裏來,恨恨地道:「為甚的受這般鳥氣?你女兒痘子,本是沒救的了,難道是我不接得郎中,斷送了他?不值得將我這般毒打。可恨!可恨!」又想了一回道:「不妨事,大頭在我手裏,且待我將息棒瘡好了,也教他看我的手段。不知還是井落在吊桶裏,吊桶落在井裏。如今且不要露風聲,等他先做了整備。」正是:

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不說胡阿虎暗生好計,再說王生自女兒死後,不覺一月有餘,親眷朋友每每備了酒肴與他釋淚,他也漸不在心上了。忽一日,正在廳前閒步,只見一班應捕擁將進來,帶了麻繩鐵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王生頸上便套。王生吃了一驚,問道:「我是個儒家子弟,怎把我這樣凌辱!卻是為何?」應捕呸了一呸道:「好個殺人害命的儒家子弟!官差吏差,來人不差。你自到太爺面前去講。」當時劉氏與家僮婦女聽得,正不知甚麼事頭發了,只好立著呆看,不敢向前。

此時不由王生做主,那一夥如狼似虎的人,前拖後扯,帶進永嘉縣來,跪在堂下右邊,卻有個原告跪在左邊。王生抬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家人胡阿虎,已曉得是他懷恨在心出首的了。那知縣明時佐開口問道:「今有胡虎首你打死湖州客人姓呂的,這怎麼說?」王生道:「青天老爺,不要聽他說謊!念王傑弱怯怯的一個書生,如何會得打死人?那胡虎原是小的家人,只為前日有過,將家法痛治一番,為此懷恨,構此大難之端,望爺台照察!」胡阿虎叩頭道:「青天爺爺,不要聽這一面之詞。

家主打人自是常事,如何懷得許多恨?如今屍首現在墳塋左側,萬乞老爺差人前去掘取。只看有屍是真,無屍是假。若無屍時,小人情願認個誣告的罪。」知縣依言即便差人押去起屍。胡阿虎又指點了地方尺寸,不逾時,果然擡個屍首到縣裏來。知縣親自起身相驗,說道:「有屍是真,再有何說?」

正要將王生用刑,王生道:「老爺聽我分訴:那屍骸已是腐爛的了,須不是目前打死的。若是打死多時,何不當時就來首告,直待今日?分明是胡虎那裏尋這屍首,霹空誣陷小人的。」知縣道:「也說得是。」胡阿虎道:「這屍首實是一年前打死的,因為主僕之情,有所不忍;況且以僕首主,先有一款罪名,故此含藏不發。如今不想家主行兇不改,小的恐怕再做出事來,以致受累,只得重將前情首告。老爺若不信時,只須喚那四鄰八舍到來,問去年某月日間,果然曾打死人否?即此便知真偽了。」知縣又依言,不多時,鄰舍喚到。知縣逐一動問,果然說去年某月某日間,有個薑客被王家打死,暫時救醒,以後不知何如。王生此時被眾人指實,顏色都變了,把言語來左支右吾。知縣道:「情真罪當,再有何言?這廝不打,如何肯招?」疾忙抽出簽來,喝一聲:「打!」兩邊皂隸吆喝一聲,將王生拖翻,著力打了二十板。可憐瘦弱書生,受此痛棒拷掠。王生受苦不過,只得一一招成。

知縣錄了口詞,說道:「這人雖是他打死的,只是沒有屍親執命,未可成獄。且一面收監,待有了認屍的,定罪發落。」隨即將王生監禁獄中,屍首依舊擡出埋藏,不得輕易燒毀,聽後檢償。發放眾人散訖,退堂回衙。那胡阿虎道是私恨已泄,甚是得意,不敢回王家見主母,自搬在別處住了。

卻說王家家僮們在縣裏打聽消息,得知家主已在監中,嚇得兩耳雪白,奔回來報與主母。劉氏一聞此信,便如失去了三魂,大哭一聲,望後便倒,未知性命如何?先見四肢不動。丫鬟們慌了手腳,急急叫喚。那劉氏漸漸醒將轉來,叫聲:「官人!」放聲大哭,足有兩個時辰,方才歇了。疾忙收拾些零碎銀子,帶在身邊。換了一身青衣,教一個丫鬟隨了。吩咐家僮在前引路,逕投永嘉縣獄門首來。夫妻相見了,痛哭失聲。王生又哭道:「卻是阿虎這奴才,害得我至此!」劉氏咬牙切齒,恨恨地罵了一番。便在身邊取出碎銀,付與王生道:「可將此散與牢頭獄卒,教他好好看覷,免致受苦。」王生接了。天色昏黑,劉氏只得相別,一頭啼哭,取路回家。胡亂用些晚飯,悶悶上床。思量:「昨夜與官人同宿,不想今日遭此禍事,兩地分離。」不覺又哭了一場,淒淒慘慘睡了,不題。(節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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