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題的提出:關於「天子」的根本性誤解
在中國歷史與思想傳統中,「天子」一詞具有高度的神聖性與規範性。然而,圍繞這一概念,長期存在一個影響深遠、且不斷加劇的誤解:即將「天子」理解為擁有無限意志與絕對權力的個人統治者。此種理解並非僅僅源於近代在「獨裁—民主」二分法語境下對中國帝制的整體性否定,而是一個從古代即已萌生、在歷史演進中不斷變異、並在近代完成徹底反轉的觀念過程。
若不澄清這一誤解,便無法理解中國傳統政治文明的內在邏輯,也無法把握其何以興盛、又何以崩壞的真實原因。
二、「天」的原初含義:道、法與秩序
在上古中國,「天」並非人格化的神祇,更非情緒化、任意裁決的主宰,而是一種超越個體的最高秩序原則。它既是「道」,也是「法」,即:
天道:宇宙運行與社會秩序的根本規律;
天法:約束人間政治與人倫行為的最高規範。
因此,「天」不是誰的意志,而是所有權力必須服從的標準。
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天命」並非授權個人為所欲為,而是對執政者提出的最高要求。得天命者,意味著其行為符合天道、其治理合乎天法;失天命者,則意味著其統治已偏離正道,理當被更替。
三、天子的本義:代天行道,而非自立為天
「天子」一詞,直譯即「天之子」。但此「子」,並非血緣意義上的繼承者,而是職分意義上的執行者。
天子之所以為天子,不在於其個人身份,而在於其職責:
代天行道,代天立法,代天治世。
這意味著:
天子不是道的創造者,而是道的執行者;
天子不是法的來源,而是法的守護者;
天子必須受制於天道、天法,而非凌駕其上。
正因如此,中國傳統政治中才會出現「君無戲言」的要求。所謂「無戲言」,並非強調君言必然正確,而是強調君言一旦出口,便必須符合天道與法度,否則即為僭越。
四、黃帝法統:以大道治天下的起點
這一政治文明的原型,傳統上被追溯至黃帝。
黃帝之所以被尊為「中華人文始祖」,並非因為其個人武功或權勢,而在於其確立了一種以大道治理天下的法統:
治理不是個人統治,而是秩序建構;
權力不是私器,而是公器;
王權的合法性,來自其是否順應大道。
在這一語境中,「天下大治」並非源自某位君主的英明獨斷,而是源自大道得以貫徹、秩序得以落實。
五、觀念的第一次偏移:從「依法行言」到「言即是法」
然而,隨著歷史發展,一個邏輯上並不嚴謹、卻極具誘惑性的觀念開始出現:
既然天子應當依道而行,那麼天子說的話,是否就是道與法?
這是一個危險的滑坡。
在原初語境中,正確的邏輯應當是:
天子之言 必須 符合道與法;
而非:
天子之言 自動成為 道與法。
但在實際政治運行中,二者逐漸被混淆。為了效率、為了權威、也為了統治便利,「君言」的地位被不斷抬高,從「需經驗證是否合道」,逐步演變為「無需驗證即為法度」。
六、變異的加深:從法統到人治
這一變異在帝制中後期尤為明顯。
當「代天行道」的約束機制被削弱,而皇權本身又缺乏制度化制衡時,天子角色發生了實質性轉變:
從「受天道約束的最高執行者」,
變成了「以天道之名行個人意志的最高裁決者」。
「朕即國家」「朕言即法」的觀念,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逐步成形的。天道不再是外在標準,而被內化、甚至私有化為皇帝個人的意志表達。
至此,天子不再代天,而是自立為天。
七、帝制晚期的結果:法統空殼化
當這種觀念走到極端,天子與天道之間的張力徹底消失,法統也隨之空殼化。
法不再是約束權力的尺度,而成為權力的工具;
道不再是批判君權的依據,而成為君權的裝飾;
天命不再可被討論、被質疑,而被宣布為既成事實。
這一階段的中國帝制,已與其原初文明精神發生根本斷裂。
八、近代的徹底反轉:從「法統失真」到「專制定性」
進入近代,在「獨裁—民主」這一西方政治分類框架中,中國帝制被整體性地定義為「專制制度」。
問題在於:
近代批判針對的,實際上是已經高度變異的人治帝制;
但批判的對象,卻被回溯性地投射到整個中國傳統政治文明之上。
於是,結果便是:
代天行道的制度理想,被理解為皇帝個人的無限獨裁。
天子原本是「被道所約束的人」,卻被描繪成「製造一切規則的人」。這一認知上的反轉,等於徹底抽空了中國傳統文明的內在精神,將其簡化為權力崇拜與個人專斷的歷史。
九、從帝制斷裂到現代錯置:問題並未結束
若說帝制晚期的問題在於「天子自立為天」,那麼近代的問題則在於:天被徹底取消,卻保留了無限權力的執行者。這一斷裂,並未真正解決中國政治文明中的核心問題,反而以新的形式將其放大。
正是在這一意義上,理解「中共語境下的天子僭越」,並非歷史興趣,而是一個現實命題。
十、革命話語中的「去天化」:名義上的破除,結構上的繼承
中共在其革命敘事中,採取了高度激進的「去天化」立場:
否定天命,稱之為封建迷信;
否定天道,改以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歷史規律」「階級規律」取代;
否定法統,將其歸為舊制度的意識形態外衣。
在名義上,這是對「天子制度」的徹底否定;但在結構上,卻保留並強化了其最危險的部份——不受超越性規範約束的最高權力。
十一、從「代天行道」到「代表歷史」:僭越的新形式
在中共語境中,原本約束天子的「天」,被替換為三個高度抽像、不可證偽的概念:
不斷被證偽的「歷史必然性」;
所謂的「人民」整體意志;
黨的絕對正確性。
問題在於,這三者並非外在於權力的規範,而是由權力本身進行解釋與宣布。結果便是:
皇帝尚需宣稱「奉天承運」;
而現代執政者則宣稱「代表歷史、代表人民、代表真理」。
這標誌著一種更徹底的僭越:
不再是代天行道,而是宣稱自身即為歷史與真理的化身。
十二、現代「天子」的出現:無限責任與無限權力的合體
在這一結構中,出現了一種新的政治角色,可稱之為「現代天子」:
不受天道約束,因為天被否定;
不受法統約束,因為法從屬於政治;
不受現實檢驗,因為失敗可被重新敘述為階段性勝利。
與傳統天子不同的是:
傳統天子至少在理論上可以「失天命」;
現代政治結構中,失誤不再導致合法性危機,而只導致敘事調整。
十三、法統的徹底斷裂:只剩權力,不剩尺度
當「天」「道」「法」同時被工具化之後,治理體系中只剩下兩個要素:
權力的集中;
對權力的忠誠。
原本用於限制天子的法統,轉化為要求臣民服從的紀律;原本用於評判統治正當性的天道,轉化為宣傳系統中的正確口徑。
這是比帝制晚期更為根本的斷裂。
十四、為何這是「僭越」,而非簡單的獨裁
稱其為「僭越」,並非修辭,而是概念判斷。
僭越的含義在於:
本應受制於超越性規範的權力,
反而佔據並壟斷了規範本身的解釋權。
在這一點上,中共語境下的問題並不是「是否民主」,而是:
是否還存在任何高於權力本身的尺度。
十五、結語:當沒有了「天」,誰來約束天子
近代中國傳統政治文明的悲劇表現,並不只是帝制失敗;更大的悲劇在於,其失敗被誤解為其原則的失敗。
當「天子」被取消,而「天」未被恢復,結果便是:
天子之名不復存在;
天子之實卻以更隱蔽、更不可觸及的方式延續。
重新討論「天子僭越」,並不是要復活帝制,而是要追問一個被長期迴避的問題:
在一個否認超越性秩序的政治體系中,權力究竟由甚麼來約束?
這一問題,至今仍未被回答。#
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並不一定反映《大紀元時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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