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袁公子巧施連環計 大總統復辟一命亡
（接前文）卻說袁世凱自擔任總統以來，清除政治對手，應對列強霸權，維護邊疆穩定。國內形勢也日漸穩定，算得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此時的袁世凱，雖有驕傲自滿之心，但尚能居安思危，為國為民盡心操勞。曾當眾教訓長子克定：「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擔總統之職，自是應對得起國家、民眾，不能有絲毫自私、懈怠之心。」並囑克定親自制定家規，嚴防親屬等參與政務、商務，不得徇私枉法等。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面對繁雜之社會，人難免會心生誘惑而忘乎所以。這不，袁家大公子克定就開始不安分了，以致心生雜念：父親乃一國總統，萬人之上，看我袁家何等威風。但總統再好，卻不能繼承，身為大公子卻非彼太子。每念及此，克定總是心中難耐，悶悶不樂。
前文提到，那克定自幼受乃父薰陶，尤善結交王宮大臣、權貴政客。其有位好友，名楊度。此人在武昌革命時，就極力推崇君主立憲而反對共和，且多次向袁世凱進言，深得袁的信任。那楊度跟克定結交已久，素知其心願。兩人又氣味相投，一來二去，就打起君主立憲的主意來。
有楊度相助，克定先從乃父袁世凱下手。
大姨太沈氏深得袁信任，克定常在她面前買好，縱容其進言稱帝：「吾父為帝，你自是皇后，袁家世代榮華，但憑大娘進言成全」。那大姨太聽了，自是著太太們一同進言。袁世凱每次回家，少不得「吾皇萬歲」之類的奉承話，總統聽後以玩笑對之，但心裏卻很是受用。
袁世凱素信風水之說。克定從老家找來一風水先生，說袁氏祖墳旁邊，長出一根紫藤，長約一丈，酷似盤龍。袁將信將疑，就派克定到老家祖墳去驗證。克定回家後就給他老爹回信說：「紫藤粗如手臂，顏色鮮紅，是祥瑞無疑。」袁世凱遂篤信不疑。
還有一事，亦是克定安排。一日中午，袁午休睡醒後，發現侍女跪在地上哭。問及原因，侍女言道：「本來進屋與您送茶，不料看見床上臥著一條大龍，奴婢嚇得一哆嗦，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奴婢該死該死」。袁聽後轉怒為喜：難道我真的命中有一帝？
當時有一份日本人辦的報紙《順天時報》很出名。這份報紙實際上並不支持帝制，甚至還反對帝制。袁克定居然偽造《順天時報》，在報紙上印上支持帝制的文章，似不經意間拿到家裏。袁世凱天天看支持帝制的文章，心裏也是舒服得很：原來民眾都支持我當皇帝呀！經大公子一次次的伎倆，袁世凱開始心動聯翩了。本來嘛！總統自是比不上皇帝威風。
美國人法蘭克·古德諾，亦是克定智囊。其常發表文章，認為：中國人文化水平低，沒有能力參與政治，共和制在中國沒有前途。楊度則發表《君主憲救國論》文章，宣揚只有君主立憲制才能救中國。
袁克定的欺騙，官僚的奉承，家人的規勸，楊度們的文章言論，使袁世凱終於下定決心：要登基做皇帝。前文曾說：「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存」，諺語云： 「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寸進尺、貪心榮耀的袁總統離大禍不遠了！
1915年8月14日，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六人，聯名通電全國，發表籌安會成立宣言。 宣言指出：君主較民主為優，中國不能不實行君主政體。之後，籌安會還電請各省將軍、巡案使及各團體選派代表進京，共同討論國體問題。
至此，政府高官們亦看出苗頭。黎元洪、段祺瑞等直接面見袁世凱，建議取消籌安會，停止帝制的討論。袁說到：他們只是研究團體，民國允許結社自由，政府不宜插手此類事件。還信誓旦旦地表態：「諸位放心，吾斷不會走帝制之路，他們都是瞎鬧。」
有一次，馮國璋進見袁世凱：「總統，現在外面有很多您稱帝的傳言，您的意思如何？」
袁世凱答道：「我現在和做皇帝有甚麼區別？再看看我的兒子，都沒有一個成才的。而且做皇帝，兒子都是沒有好收場的。我絕對不會做皇帝。」
馮又問：「如果您的功德很高，全國的人都要您做皇帝，天予人歸，您想不做也不行？」
袁更是堅決：「我現在有個兒子在英國讀書，買了一套房子，如果你們一定要逼我稱帝，我現在馬上就走。」馮聽到他這麼說，也就堅信袁是不會稱帝的。
然而事情越演越烈。
梁士詒組織的全國請願聯合會成立。宣言如下：「民國肇建，於今四年，風雨飄搖，不可終日，父老子弟，苦共和而望君憲，非一日矣！……作新邦家，實現君主立憲，慰我民意，斯則四萬萬人之福利光榮，匪特區區本會之厚幸也」。請願聯合會組成後，即發動各省和機關投送請願書，要求改行帝制。湖南將軍湯薌銘，給袁的電報說：「俯望我大總統俯從民意，速定一尊」。袁世凱的乾兒子、湖北都督段芝貴，領銜十四省將軍密函呈袁：「請速正大位」。袁克定、楊度還組織各種請願團，上街勸進。其中有工商請願團、洋人請願團、妓女請願團、乞丐請願團等，好不熱鬧。
眼見時機已到，袁世凱借勢走向前台。他在參政員會議上嚴肅訓話：「聽聞全國出現不少請願團，要求改變國體，簡直是胡鬧。改變國體，茲事重大，須得國民會議通過」。其實這是告訴參政員：該你們出面了。
1915年12月11日，北京參政院自稱是國民大會的總代表，向袁恭上推帶書。文中用「我聖主」代替此前所稱的「我大總統」：「奏為國體已定，天命攸歸，全國國民籲登大位，以定國基……各具推戴書，均據稱國民公意恭戴今大總統袁公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等因。……竊維帝皇受命，統一區夏，必以至仁覆民而育物，又必以神武戡亂而定功。」
你想，袁總統哪會答應，當天下午將推戴書發還，並有咨文答覆：「查《約法》內載民國之主權本於國民之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改用君主立憲，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餘地。唯推戴一舉，……有豐功威德者始足以任之。……今將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等件送還，希即檢收查照可也」。那意思就是：改君主立憲我無權反對，但我功德不足以勝任。那意思是：還得多誇誇我的功績。
參政員們自是心領神會，於當天下午5時開會。楊度和孫毓筠發言表示：推戴袁大總統為大皇帝一案，是全國民意一致贊同，元首亦未便過於拂逆輿情，應該由本院以總代表名義呈遞第二次推代書。言畢當即宣讀第二次推代書。書中極盡歌功頌德之能事：遍尋天下，只袁總統世凱能當之。會後，再次薦書總統。
各位看官，您看這是甚麼參議院？是袁世凱個人的還是國家的？不過也別少見多怪，當朝的參政者們不也是這樣嗎？不也是黨魁手下的奴才嗎？
12月12日，袁世凱發表了接受帝位的申令。一天之內，兩次推戴書，一次謙讓，大總統變為皇帝。
袁發表一篇簡短即位演說：
「為了救國救民，大位在身，永無息肩之日，故皇帝實為憂勤惕厲之地位。決不可以安富尊榮視之，且歷代皇帝子孫鮮有善果，平時一切學問職業皆不得自由。故王室難期發達，予為救國救民計，犧牲子孫亦不敢避。」
意思是說皇帝的子孫多不得善終。為了救國救民，我就犧牲子孫的利益來當皇帝吧！筆者看到此也不禁失笑：梟雄之說確非虛言。
袁世凱接受帝位後的第二天，下了一道《禁止反對皇帝令》。
總統當皇帝了，副總統怎麼辦？總不能當副皇帝吧！ 15日，袁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並親派內史監阮忠樞前去道賀。良久，黎並不說話，最後實在憋不住了，終於吐出六個字：你們不要罵我。
段祺瑞得知袁世凱稱帝，一直稱病不出。嘗對人言：「袁公於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反他，但必反帝制。論公，我死不參與，論私，我只有退出。」
家人也並不都支持他。二公子克文親手遞給袁總統一封信，打開卻是一首詩：
乍著微綿強自勝，古台荒檻一憑陵。
波飛太液心無住，雲起魔崖夢欲騰。
偶向遠林聞怨笛，獨林靈室轉明燈。
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
總統看了，原來是克文勸其懸崖勒馬，不要稱帝。遂大怒，命人把二公子關了起來。後來，克文跑到天津，公開聲明不支持袁稱帝。
哪知又忽傳壞消息：雲南督軍蔡鍔宣布獨立，並起兵討袁。世凱大驚：蔡鍔不是在日本看病嗎？
原來，因對蔡鍔不放心，袁世凱早已把蔡騙至北京，派人把他監管起來。蔡鍔幾次提出回滇，袁卻不允，只是派專人陪其吃喝遊玩。及至稱帝，蔡鍔方知袁扣留之意，遂放縱自己，常出入八大胡同，寄情聲色、醉心犬馬，還傳出與風塵女子小鳳仙打得火熱，甚至為了小鳳仙與夫人鬧翻。
過些日子，又傳出蔡鍔身體堪憂，常出入京城各大醫院。袁得知消息，逐漸放鬆了對蔡的控制。一日，蔡向袁請假，說是眼疾較甚，有失明之虞，欲去日本看病。袁當即允許，批示：「一俟調治就愈，仍望早日歸國，銷假任事，用副倚任。」後派人直接把蔡鍔送到去日本的船上。哪知蔡鍔抵達日本後，秘密前往神戶，迅即換乘另一艘日輪，經吳淞口南下香港，復取道河內直奔雲南。
民國五年元旦，蔡鍔會同唐繼堯、李烈鈞發布討袁誓詞：
以告國人，並自申警：一、同人職責，唯在討袁。天助吾民，幸克有濟，舉凡建設之事，當讓賢能，以明初志。個人權利思想，悉予剷除……五大民族，同此共和。袁氏得罪民國，已成五族公敵。萬眾一心，更無何種種族界限。
袁世凱派張敬堯前往鎮壓，但是張敬堯卻暗中接受段祺瑞調遣。袁請段祺瑞上任，段稱病請辭。此時，馮國璋又聯絡北洋軍內的江西將軍李純、山東將軍靳雲鵬、湖南將軍湯薌銘、浙江將軍朱瑞致電袁世凱，要求其取消帝制，史稱「五將軍密電」。幾乎同時，袁世凱最信任的將領陳宦、陳樹藩、湯薌銘先後宣布四川、陝西、湖南獨立。
至此，袁世凱愈感事態之嚴重 。
一日，三小姐袁雪靜的奶娘給她捎來五香蠶豆，用的包裝紙就是《順天時報》。袁雪靜發現此報紙跟她家的報紙不一樣，於是告之袁世凱。此時，袁世凱方知自己一直被克定忽悠。盛怒之下用皮鞭抽打克定，且罵道：「孽子，欺父誤國！」但為時已晚 。
南方的討袁軍「士氣堅定，上下一心。風餐露宿，毫不為沮」。而張敬堯的國軍則節節失利。3月22日，袁世凱在全國一片聲討中，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前線總司令張敬堯也與蔡鍔達成停戰協議。
取消帝制後，袁仍以「大總統」自居。但蔡鍔、唐繼堯等發出通電，不承認袁世凱民國總統之位。5月8日，宣布獨立的南方滇、黔、桂、粵等省在廣東肇慶成立護國軍軍務院，推唐繼堯為撫軍長，蔡鍔為撫軍。
5月中旬，袁世凱腎病發作，遂傳段祺瑞，囑其暫執國政，以籠天下民心。段答曰：「大總統若取消帝制。從今善後之事，吾自當努力。」袁聽罷緊握段祺瑞雙手，老淚縱橫，滿含悔恨之意。至6月6日，竟不治身亡，時年57歲。臨死之時，袁留下一句 「楊度誤我」。其實，非楊度誤你，乃自誤也！
楊度是袁世凱帝制復辟的主要支持者，在後世中亦留罵名。但楊度也許不會認為自己是錯誤的。袁世凱死後，楊為其撰寫輓聯：
共和誤中國，中國不誤共和；千載而還，再評此獄。
明公負洪憲，洪憲不負明公；九原可作，三復斯言
他大概是指：君主立憲制是正確的。只是袁世凱該走憲政之路時，選擇了共和。而當共和轉為憲政時，他又想當專權皇帝。楊還有層意思：誰對誰錯，歷史會有評價。其實，中國近百年共和的歷史，已對楊度之言做出了評價！多少年都過去了，共和到底給中國帶來了甚麼？有幾人能記得當年楊度公之吶喊！
如是愚見：楊度公真正道出了中國的悲哀之處！
袁世凱死了，家中妻妾也亂套了。尤其是于夫人，在袁遺體旁哭訴：「你這一輩子對不起我，找了那麼多小妾，還有這麼多子孫，你走了，這個家讓我怎麼辦呀？」
哪知二公子克文上來勸曰：「皇帝已死，你現在就是皇后。你乾脆把我們都賜死吧！」于夫人聞聽此言，臉色大變，瞪大眼睛望著克文道：「你說甚麼？」眾親屬家眷看此情景，均暗自偷笑，惹得于夫人不知所以。克定瞪了克文一眼，忙過去打圓場：「這小子跟你開玩笑呢！」哄了好一陣，才把于氏哄明白。
克文真不愧是民國風流公子：爹都死了，還在那玩笑！也許他早就料到這一天了。
那袁克定原是袁世凱稱帝的始作俑者。雖名聲不好，但在七七事變後，日本情報頭子土肥原賢二曾想籠絡他，要他加入華北偽政權。克定推辭不任，且登報聲明拒絕當漢奸。其復辟行為雖有不逮，亦算是忠勇之士。
袁世凱的時代結束了。後世對他的評價不一。因袁世凱一度是孫中山革命的主要對象，以後的國民黨、共產黨對其評價都是賣國賊、陰謀家之類的，那是政治站位問題，不足為據。那些真正有頭腦的歷史學家們多給予公正評價：袁世凱沒有竊取政權；不是賣國賊；對國家是有大貢獻的；當皇帝是其晚年的污點。
袁世凱被稱為亂世奸雄。他當政時期，中國陷入混亂。但他死後混亂加劇，若要知道如何亂法，且聽下次分解。
正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 當了總統思皇上
一代梟雄身先死 留與後人說短長
如是曰：世人皆稱袁世凱復辟，如是不以為然。竊以為：不管皇帝還是總統，也不管首相還是主席，誰把國家建設好就支持誰。若袁世凱能做李世民那樣的明君，重塑貞觀之治、盛世天朝之中國，如是情願天天給他磕頭作揖。 袁世凱想當皇帝，捨憲政而貪皇權，尚未功成而急於名就，乃捨本求末之舉，焉得不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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