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年少的課堂中便認識了曹植,都知曉他那才情橫溢的詩篇。最早打動我們心靈的,莫過於他那字字如泣血的《七步詩》。詩中寫道「煮豆燃豆萁」,兄長對曹植的步步相逼,透過他絕妙的詩句將悲憤傳達出來。寥寥數語,將無奈與淒悲寄寓詩中,令人讀罷久久難以釋懷,深深烙印於心。

另一篇《洛神賦》,更是他的悲情之作,他將自己對洛神的情感傾注筆端,描繪得情深意切,彷彿二人心意相通,然而卻因生死懸隔、人神有別,而註定無法長相廝守。曹植在洛水之畔如一縷幽魂徘徊不去,明知此情無果,內心卻不忍放下。晶瑩的文字如淚般滴落,訴盡他內心深處的惆悵與哀愁。

曹植的生命歷程,猶如隨風飄零的孤葉,始終在世事風雨中浮沉,難以安穩。然而,曹植仍未喪失對人世歡愉的感受。他有一首特別的詩,與以往的悲情不同,這首詩的語調明快,展現出一派喜慶的氛圍。詩中歡愉似是從心底湧出,宛如一抹清晨的陽光穿透了冬日的陰霾,映照在他的文字之中,給人一種清新的溫暖,不禁讓人喜從中來,脫口而出:「呀,曹植的詩也能寫得這等歡快?」

這首詩,題為《元會》。

所謂「元會」,即是新年的起始,帝王與臣下聚首一堂,以盛大的宴會拉開新年序幕。年復一年,在歲首的良辰,帝王居高堂之上,公侯與百官相聚其側,向君主奉上賀禮,表達對新年、對國泰民安的美好祝願。《元會》這首詩,因其主題,令人聯想到古老的「正會」禮儀——自漢代以來,這一莊嚴的年初儀式便深深植根於中華文化的歲時節慶中。這樣的正會,不僅是對新歲開始的慶賀,更是對國運昌隆的祈禱和期待。

清 姚文瀚 歲朝歡慶圖。此圖描繪過年闔家歡慶團圓的場面。(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清 姚文瀚 歲朝歡慶圖。此圖描繪過年闔家歡慶團圓的場面。(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曹魏時期的正會禮在曹植的《元會》詩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元會》文字短小精練卻富有韻律與力量,層層疊疊的意象,通過詩人嚴謹的筆觸,鋪陳出新年盛會的莊嚴與歡欣。

《元會》四字一句,共計二十四句。文字四句一行排列如下,方正高大,望之儼然巍峨皇宮一座:

初歲元祚,吉日唯良。乃為嘉會,宴此高堂。
尊卑列敘,典而有章。衣裳鮮潔,黼黻玄黃。
清酤盈爵,中坐騰光。珍膳雜沓,充溢圓方。
笙磐既設,箏瑟俱張。悲歌厲響,咀嚼清商。
俯視文軒,仰瞻華梁。願保茲善,千載為常。
歡笑盡娛,樂哉未央。王室榮貴,壽若東王。

下面,且讓我們正正衣領、撣撣衣袖,前往這曹魏時期慶賀新年的「皇宮」一觀。

初歲元祚,吉日唯良。乃為嘉會,宴此高堂。

這首詩的開篇四句即為第一章,意思是:一年之始,恰逢吉祥良辰。大好的時節,設下隆重的聚會,於這高高的殿堂上盡情宴飲。開篇清晰地交代了宴會的時間與地點,營造出一派喜慶祥和的氛圍。

尊卑列敘,典而有章。衣裳鮮潔,黼黻玄黃。
清酤盈爵,中坐騰光。珍膳雜沓,充溢圓方。
笙磐既設,箏瑟俱張。悲歌厲響,咀嚼清商。

在第二章中,詩人用十二句,不厭其煩地描繪了新年盛宴的布置、參會人員的衣著以及宴會的美食與音樂。透過莊重古奧的詩句,我們看到的是:

宴會按照地位排列,井然有章。大家的衣裳鮮豔,花紋華美,色彩玄黃。美酒盛滿酒樽,主席溢彩流芳。佳餚美食,豐富多樣。笙和磬已經設置好,箏和瑟也都展開。可以聆聽聲音響亮的慷慨悲歌,也可以品味柔美清婉的小調。

所有賓客按照地位高低井然有序地排列,體現出禮儀的周到與細緻,令人肅然。殿堂內賓客穿戴整潔,衣飾上繡著尊貴的紋樣,色彩鮮豔而諧和。象徵王室尊貴的黑色和黃色在服飾中映襯出莊重的美感,烘托出宴會的隆重氛圍。這其中「清酤盈爵,中坐騰光」,美酒滿盈酒樽,主座上的君王尊貴不凡,光彩照人。接著,詩人以「珍膳雜沓,充溢圓方」描寫了滿桌豐盛的美味佳餚,各色菜品羅列,精緻講究,令人不禁垂涎。為了烘托宴會的氣氛,「笙磐既設,箏瑟俱張」,聲音響亮的慷慨悲歌與柔美清婉的小調此起彼伏。

俯視文軒,仰瞻華梁。願保茲善,千載為常。
歡笑盡娛,樂哉未央。王室榮貴,壽若東王。

詩的最後八句,詩人以祝福之辭收尾,以古樸典雅的文字,表達了對王室長壽富貴的真誠祝願:

低頭看看這華麗的車馬,抬頭仰望那精美的屋樑。願這份美好能夠永存,千年萬年都如此。讓我們盡情歡笑,享受這歡樂的時光,永無止盡。祝願王室永遠榮貴,萬壽無疆。

作者希望這樣諧和喜慶的氛圍能夠一直保留,千載如一日。君臣一體,共賀新年,長樂無窮。王室的榮華富貴也能長存,江山可以萬壽無疆。

清 改琦《歲朝集吉》(公有領域)
清 改琦《歲朝集吉》(公有領域)

縱觀整首詩,詩中細膩的語言與莊重的意象相輔相成,以禮儀之莊重、宴飲之歡暢、音樂之和美,構築起一個讓人神往的新年宮廷宴會圖景。讀罷全詩,不免令人嗟嘆:曹植畢竟就是曹植。「才高八斗」「建安才子」「建安風骨」,這些稱號與美譽絕非虛有。曹魏時期宮廷的新年宴會,經過曹植大筆一揮,幾乎讓一千七八百年後的我們感同身受了,君不見——

這古老的禮儀之美依舊令人敬;
這繽紛的服飾之美依舊令人羨;
這醇香的酒食之美依舊令人戀;
這繞樑的音律之美依舊令人醉……

舉凡這殿堂之上所有一切,足堪令人驚呼似曾相識的,都讓人覺得可樂,都讓人覺得可親,亦都讓人覺得可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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