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時代廣場當了一天卡通人偶

踏入「世界的十字路口」──紐約時代廣場，你即刻會被這裏的光怪陸離、熙熙攘攘所淹沒。行色匆匆的人流間，忽然閃出米奇老鼠與蝙蝠俠的身影；放眼望去，其他形形色色的卡通人物也忽隱忽現地向遊客招手。

這，就是時代廣場的獨特一景了。人們對此褒貶不一，喜愛者有之，厭惡者亦有之。為了體會這些人偶扮演者的感受，MEL雜誌的專職作家Brian VanHooker 特意化身忍者神龜七個小時。那麼，他都經歷了哪些呢？

作出決定

我經常光顧的漫畫店就在時代廣場，所以我三不五時會去那裏走走。每當我路過時，我都會忍不住注意到那些「臭名昭著」的時代廣場卡通人偶。說實話，我從來都不太喜歡這些傢伙——他們的服裝看起來總是很糟糕，他們似乎過於咄咄逼人地想要路人跟他們合照，而且他們經常摘下碩大的頭顱，這讓我很煩，因為我擔心看到一隻被斬首的米妮老鼠會嚴重影響我四歲孩子對現實的感知。

但除了我個人的假設和一些極其令人不安的新聞報道外，我必須承認我並不真正了解他們——他們是誰、他們為甚麼這樣做等等。所以為了開闊我的視野，我決定花一天時間去體驗他們的生活。

忍者神龜

作出決定的當下，我就知道我要扮演忍者神龜，但打扮成達文西、拉斐爾、米高安哲羅、多納泰羅中的哪一個有點讓我傷腦筋。我一直是多納泰羅的粉絲，但時代廣場這樣的地方似乎不適合一隻勤奮好學、有著技術頭腦的烏龜，相反，米高安哲羅似乎是我的選擇：他是個派對迷，而時代廣場就像一個大型派對！

然而，遺憾的是，我犯了一個錯誤，從中國訂購了一套服裝。在我要出發去時代廣場開始我的人偶體驗之時——訂購後的一個多月——它仍然在南中國海的某個地方。因此，我決定立刻置備最容易找到的神龜服裝，結果是拉斐爾的。

我無法想像這些扮演者會在時代廣場上演換裝秀，所以我來到中央車站的洗手間，換上我的拉斐爾戲服。在一個狹小的廁所隔間裏做這件事相當艱難，我費力地穿上服裝時聽到了縫線啪的一聲。無論如何，最終我準備好了，穿著全套拉斐爾從洗手間出來。

拉斐爾（Dave Kotinsky/Getty Images for Nickelodeon）

立刻，我感到既彆扭又尷尬，但我還是堅持了下來，洗手間外陌生人的快樂面孔給了我鼓勵。人們看到拉斐爾興高采烈，一位法國遊客甚至對我大喊：「超人！」

我前往中央車站的地鐵站，過程中至少有三次差點摔死在樓梯上。透過遮頭蓋臉的卡通服看東西真的困難重重，所以我已經理解為甚麼他們總是摘下面具了。

我終於安全到達地鐵站，坐上了從中央車站開往時代廣場的列車。我已經汗流浹背了，但我很慶幸自己選擇在11月而不是7月這樣做。當我進入地鐵時，人群反應各異，從完全漠不關心到對我的服裝興奮不已。我很快決定保持完全沉默，而不是回應乘客煩人的笑話。是的，夥計，我知道我的背殼太小了，我的頭塞不進去，你不必喋喋不休說六遍。

美國隊長

我到達時代廣場，走出地鐵站。我記得在這次冒險之前曾聽說過「活動區域」（activity zones）的事情，卡通人偶只能在時代廣場的指定區域活動，所以我認為最好在其他人偶附近紮營，以確保位置正確，並學習他們的一些賺錢技巧。

我觀察到的第一個卡通人物是美國隊長。與我在時代廣場經常聽到的人偶們大叫「拍照！」的喊聲不同，美國隊長要友善得多：他主要針對家庭遊客，並用各種不同的語言邀請他們過來拍照。他的身邊還有綠巨人──一個身穿八呎高的戲服、除了手臂外完全無法移動的人。

右為美國隊長。（Andrew Burton/Getty Images）

中為綠巨人。（Cindy Ord/Getty Images）

他倆都出人意料地熱情好客。而美國隊長就像你希望的真正的美國隊長那樣親切。我們聊的時間不長，他問我以前是否做過這種事，我承認我沒有，只是嘗試一下。

我很快發現，每天都有一大群卡通人偶來到時代廣場，他們彼此認識。駐紮在那裏的紐約警察也認識他們，其中一個警察對我說，「以前從未見過拉斐爾」。

賺錢不易

賺到我的第一美元出乎意料地容易。一個穿著睡袍的女人──美國隊長說她可能是個演員，走到我們面前，跟我、綠巨人和美國隊長分別拍照。她擺出各種傻乎乎的表情，還假裝對著鏡頭哭泣。她給了我兩塊錢，我覺得我的開局不錯！

然而不久後，我開始灰心喪氣。我本來打算閉口不言，但很快意識到，這對於賺錢完全無效。我也放開喉嚨，對路人大喊：「拍照！」大約95%的人完全不搭理我。老實說，我走出這一步還是挺不容易的。作為紐約市的居民，我知道紐約客可以做到視而不見，尤其對那些想給我發傳單或想讓我掏錢買他們CD的人。而現在，角色異位，我必須向這些根本忽略我的紐約人大聲吆喝。

既然沒人理，我調整了一下策略，把目標對準孩子和家庭。我對每個經過的家庭高叫「拍照」，但效果很差。我還注意到，雖然孩子可能會高興地向拉斐爾揮手並試圖向我走來，但家長總是拉著孩子離開，通常完全無視我，偶爾會禮貌地說「不」。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移步到一條街外的另一個指定活動區。令我驚訝的是，那裏的警察對卡通人偶非常友好。他們對我點頭致意，或者說：「嘿，忍者神龜！」不過，全身上下只穿一件褲頭的「裸體牛仔」就沒那麼友善了。美國隊長歡迎了我，但裸體牛仔卻從未承認我的存在，連給個眼神都沒有。我想他可能比大多數紐約客更討厭卡通人偶，畢竟，他是時代廣場最初的吉祥物，他可能惱恨其他傢伙搶了他的風頭。

說實在的，做時代廣場的吉祥物真是無聊透頂。你所做的就是來回走動，衝著孩子們大喊大叫，實在太痛苦了。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發生在我身上最令人興奮的事情就是當我不小心走出活動區時，一名警察禮貌地將我帶離。拜託，你就不能逮捕我或者粗暴地揍我一頓嗎？求求你，給我一點刺激吧。

到了下午2點，我已經工作了將近兩個小時，而我所得到的還是最初的兩塊錢。不少人很興奮看到忍者神龜，但當我說「拍照」時，他們斷然拒絕。有幾次，他們確實跟我合了影，但事後卻沒有給我小費，儘管我伸出了手。

也許我需要更積極一點，但我就是不想向孩子們索要金錢。我完全理解為甚麼商場聖誕老人不為小費而工作，因為這會破壞整個事情的神奇氛圍。如果有孩子在時代廣場看到忍者神龜心花怒放，那麼，身為人父的我就不會允許自己因為要錢而破壞這一刻，即使這是我應該做的。顯然，我太軟弱了，不適合這份該死的工作。

我認為我應該模仿附近的其他人偶。與美國隊長不同，其他人偶扮演者相當粗魯，儘管我努力討好他們，但他們只是點頭表示承認我的存在。我想一定是因為我是在他們的地盤上。我試著和他們交談了幾次，他們幾乎和遊客一樣無視我。我甚至與他們一起跟一個孩子拍了合照，但他們沒有跟我分紅——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分到了一杯羹！

諷刺的是，所有最善良的卡通人物全給了我冷眼——艾蒙、米奇和米妮老鼠都不理我。

艾蒙（DON EMMERT/AFP via Getty Images）

米奇和米妮老鼠（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下午2:30左右，我終於從一個有兩個可愛孩子的家庭那裏賺到了錢。不久之後，一個女人無緣無故地給了我一美元，無須拍照——感覺棒極了。

人偶工作

我現在手頭有5美元了，足夠去我經常光顧的附近一家薄餅店吃薄餅了。我無聊得幾乎要夢遊了，所以我迫不及待地需要轉換一下環境。另外，對我來說，沒有比吃薄餅更好的休息方式了。

吃完薄餅後，我決定放棄仿傚美國隊長，直接去採訪他。畢竟，我肯定不會自己學習如何通過做這件事來賺錢。交談中，我了解到，美國隊長的名字叫馬可，從秘魯移民過來。他說這是他的「固定工作」，每天干六到十個小時，每周做五到七天，他已經這樣工作了好幾年了。每天進帳多少並無定數，但馬可介紹，12月是他最賺錢的時候，運氣好的話一天能掙200美元。

馬可問我斬獲如何，我說只拿到5美元——後來用於買薄餅了。他告訴我，在紐約，你必須努力工作，「我盡力跟遊客友好地交談。」他解釋，部份原因是激烈的競爭，「這裏的卡通人偶多達上百」，如何與路人打交道決定了你的收入。儘管如此，他對一些同行很是激進的行為感到遺憾，「這不是我的風格。」

我不想妨礙美國隊長的生意，所以和他告別，再去米妮那裏碰碰運氣。在遛達過去的時候，我注意到我的服裝開始有點味道了。我剛才吃的薄餅上放了不少油膩的意大利辣香腸，我難聞的口氣，加上不斷打嗝，使得套裝相對密閉的空間越來越氣味不佳。我還感覺到背上汗出如漿，胯部也不遑多讓。可能怎麼辦呢？我還剩下兩個鐘頭，因為我決定至少要堅持六個小時。

回去後，我發現自己對其他人偶——至少是米妮——的認識可能並不對。米妮問我當日表現如何，並評說今天似乎生意很遲緩。她稱讚了我的忍者神龜服裝，問我是否會說西班牙語（我不會）。這讓我意識到，我之前覺得她很粗魯也許只是語言障礙。我遇到的幾乎所有人偶，和馬可一樣，都來自拉丁美洲。雖然馬可似乎會說至少三種語言，但其他人好像不太習慣講英文。

挑戰死侍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情況並無好轉。雖然人們偶爾會為看到拉斐爾而激動，但基本上沒有遊客想拍照。除了在吃薄餅之前得到的最初5美元外，我一分錢也沒再賺到。厭倦了一遍又一遍地對陌生人喊「拍照」，我決定放棄。

我試著在下面的兩個小時內，看看能和多少人擊掌。

遺憾的是，我的擊掌比例也不高。當我舉手示意時，每20人中只有1個會跟我擊掌。一個鐘頭內，我擊掌43次。我樂觀地安慰自己，考慮到所有因素，這還不錯啦。這是一整天以來我第一次感到稍許成功。

下午6:30左右，我準備收工了，穿戲服六小時已經足夠了。然而，就在那時，我迎來了當天最大的挑戰：死侍。

死侍（CHRIS DELMAS/AFP via Getty Images）

當太陽下山，時代廣場陷入黑暗時，又有幾十個卡通人偶湧入。現在，米奇和米妮以及冰雪奇緣人物越來越多，超級英雄也紛紛出現，其中一個特別讓我感到不舒服。一個打扮成死侍的人在我一呎遠的地方擺攤，他的做法與友好的美國隊長完全相反：他直接抓住女人的胳膊，然後大喊：「拍照！」雖然幾個小時前我已經放棄賺錢了，但死侍開始嚴重阻礙我的擊掌遊戲。

不過，我絕對不能退縮。我他媽的已經在這裏待了一整天了，現在死侍突然出現並開始抓人？不行！另外，拉斐爾肯定不會在這個笨蛋面前示弱，所以我也不能。我必須堅持下去。我當下決定留在這個靠近Old Navy的區域，直到死侍主動撤退。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堅守陣地，表現得相當出色。為了搶在死侍之前拉到遊客，我伸出鮮綠色的三指手，試圖擋住他們，不讓他們靠近煩人的死侍，儘管他憑藉其咄咄逼人的作風已經讓很多路人望而卻步。

最後，在經過一場我覺得異常激烈的競爭之後，死侍轉過身對我說，他先離開一下「馬上回來」。他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之間的「生死博弈」！他以為我們一直在合作！這怎麼可能？老兄——你是我的死敵。

他離開後，我又待了幾分鐘，只是為了再擊掌幾次，以一個愉快的結局收場。幸運的是，我遇到了幾個非常熱情的神龜粉絲，我的擊掌次數達到了50。

最後，我決定收工了。我已經穿著這套汗水浸濕、令人噁心的套裝長達七個小時，除了吃意大利辣香腸導致的胃灼痛，我沒有任何可炫耀的。我摘下頭盔，然後去酒吧的洗手間換衣服，給自己買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啤酒。經過一整天無聊的折磨後，我得犒賞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