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臣張養浩 用盡為國為民心
自孟子道出「我善養吾浩然之氣」的千古名言,其剛正、博大的氣魄深受歷代文人仰慕。他們甚至化用這句話為名取字,時時激勵自己,其中最知名者有唐代的孟浩然,還有元代的一位名臣兼文學大家——張養浩。
為吏清正簡樸
張養浩,字希孟,他和他的家人把對孟子的崇敬之情都賦予這個名字中了。他並非生於甚麼豪門望族或者書香世家,不過是一個較為富裕的平民人家。祖上事跡已不可考,我們只知道他的祖父參過軍,父親經商有道,積累豐厚資產。張養浩生活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家庭,卻表現出難能可貴的品德,《元史》就說他「幼有行義」。
年幼時,張養浩在路邊撿到遺落的錢財,失主都已經走遠了,他還是立刻追上去還給人家。十歲時,張養浩就已經廢寢忘食地讀書了,父母擔心他太過用功會傷身體,便出言勸阻。他就假裝聽從,白天默默背誦讀過的書,等到深夜家人都休息了,他再點燈偷偷苦讀。
天分加上勤奮,張養浩早早就在文壇嶄露頭角。十六歲時,他寫了一首《過舜詞》,表達了對大舜孝行和上古淳風的嚮往。兩年後,他登上珍珠泉畔的名勝白雲樓,眺望蒼茫浩渺的水波,突然心潮澎湃,文思亦隨之噴湧而出。他揮筆創作了《白雲樓賦》,弔古思今,寫下「括萬象於宏敞,飛四阿於鴻冥」等大氣磅礴的句子。
很多人都認為元朝的讀書人地位低下,張養浩卻是因才學步入仕途生涯的奇人。他憑藉《白雲樓賦》,文名顯耀縉紳間。山東按察使焦遂讀過他的文章,立刻拍案叫絕,破格召見這位少年才子,並推舉他做了東平學正[1]。幾年後,張養浩入京城求仕,向平章政事不忽木獻書,其文才又一次打動了伯樂,被推薦做了禮部令史,後進入御史台。
這時的張養浩並不算是做官。因元代官制的特點是由吏入官,即政府官員不由科舉取士,而是從輔佐官員的基層胥吏中選拔,叫作「出職」。胥吏通常要等待很多年才能「熬」到出職。張養浩就在吏的位置上,兢兢業業做了十幾年。有一天他生了病,不忽木親自探望,望見其家徒四壁,不由感佩道:「這才是御史台真正的助手啊!」
終於在三十六歲那年,張養浩擔任堂邑縣令,完成了由吏入官的跨越,成為一名真正的朝廷官員。但他的官並不好當,堂邑縣窮山惡水,官舍是個凶宅,鄉里還有盜匪成群,惡霸橫行,幾任縣令都無力改善。張養浩卻抱著邪不勝正的正念,一到任就大大方方住進了凶宅。
為官剛正敢言
張養浩不僅住在凶宅中安穩無事,在縣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除三十多所供奉邪靈的祠堂。縣衙原有舊盜初一、十五必須向官府報到的慣例,張養浩毅然廢除這項管制,對手下說:「他們本是良民,因飢寒所迫才做了強盜。官府已經對他們施加了懲罰,如果還把他們看作強盜,就斷絕了他們改過自新的道路。」舊盜紛紛喜極而泣,互相告誡:「毋負張公!」
雖為小小縣尹,張養浩在任三年,除豪民、緩刑罰,讓正氣重回堂邑,深受百姓愛戴。哪怕他離任十年,堂邑縣人仍為他立碑頌德。此外,張養浩有機會廣泛接觸底層官吏與百姓,對國家政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完成了《三事忠告》中的《牧民忠告》。他官聲甚佳,很快就被召回京城,做監察御史,監督官員行為,評議朝政闕失。
朝堂風雲變幻,張養浩再一次認真履行職責,寫下《風憲忠告》,而且不畏權貴,仗義執言。他反對朝廷設立尚書省,直陳其弊,「變法亂政,將禍天下」;御史台的大臣將其奏疏抑而不報,他亦大聲疾呼,「御史既言,卻不呈報皇帝,要御史台有何用」!
當時的元武宗準備在南郊祭祀天地,臨時稱病派大臣代為主持。結果典禮上突然刮起大風,凍死了許多人。張養浩認為,這是因為皇帝找了不當的人代理祭祀,上天才降下災害警示。
議政之餘,張養浩仍在思考國家政務,洋洋灑灑寫下一份萬言書。他針砭時弊,痛陳當朝「十害」,分別是「賞賜太侈,刑禁太疏,名爵太輕,台綱太弱,土木太盛,號令太浮,倖門太多,風俗太靡,異端太橫,取相之術太寬」[2]。出言懇切剛直,卻因此得罪許多權貴,張養浩被革除官職,貶為平民。他擔心禍及自身,便改名換姓逃遁出京。
第二年,傾慕漢文化的元仁宗即位,他愛惜張養浩之才德,重新召回重用,張養浩迎來政治生涯的黃金期。仁宗重開科考,張養浩以禮部侍郎的身份參與主持科舉,他向皇帝建議,首開科舉不宜過嚴,即使對落榜考生也要給予一定照顧。由此,張養浩為朝廷招致大批名士。這些名士登門拜謝,張養浩卻避而不見,傳話說:「諸位但思報效國家,何必感謝我?」
一心為民 逝於任上
第二次入朝為官,張養浩又先後擔任禮部尚書、參議中書省事等重要官職。位高權重的他,依然不改犯顏直諫的個性。元英宗時,皇帝想在宮裏張燈結綵,歡度佳節。他就立刻上書:世祖皇帝在位三十多年,民間尚且禁燈,朝廷更應謹慎遵守禁令。如果在宮中掛滿花燈,玩樂事小,引發的憂患卻很大,皇帝應該「崇儉慮遠為法,以喜奢樂近為戒」。
英宗看過奏疏,先是大發雷霆,繼而又高興地說:「如果不是張希孟,絕不敢這麼說。」不但取消放花燈的計劃,更賞賜張養浩財帛,以表彰其正直不阿。然而就在那一年,張養浩突然辭官歸隱,後來元朝皇帝六次徵召,他都拒絕出仕。有人認為,他是因為綵燈事件而避禍保命,也有人說,那一年張父親去世,張養浩是為了向父親盡孝。
更深的原因,或許是他在官場浮沉數十年,看倦了政權更迭、黨派鬥爭,如果不能實現兼濟天下的理想,不如選擇獨善其身的歸宿。但是在朝廷第七次徵召時,張養浩終於同意,接受了陝西行台中丞的官職。這並不是他改變了初心,而是因為那一年陝西大旱,爆發了大饑荒,他是為了黎民百姓臨危受命。
赴任前,張養浩變賣所有家產。他不顧年邁體弱,星夜兼程,於途中展開賑災工作,遇飢者救濟,遇死者下葬。經過華山時,張養浩在祠廟中泣拜祈雨,感動上天連著兩日降下甘霖。到達任所後,他又在社壇祈禱,隨即大雨如注,有三尺之深,令穀物自生,緩解了旱情。
通過了解民情,張養浩發現,當地百姓用紙鈔換取米糧時,米商常因紙鈔模糊而拒收,奸吏又藉機舞弊,兌換的新鈔幣值不足,還常常拖欠,令百姓苦不堪言。於是,張養浩親自清點錢庫,為百姓發送代用券,用於買米,再令米商持代用券兌換新鈔。他還上請朝廷實行納粟補官,下率富民捐糧,費盡心力解救百姓困境。
從到陝西以來,張養浩一連四個月都住在官署,白天在外救濟災民,晚上就虔誠祈禱,一心為民毫不懈怠。每每念及受災的百姓,他就忍不住撫胸痛哭,最終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逝於任上,享年六十歲。關中百姓聽聞他的死訊,紛紛哀悼如同父母去世一樣悲痛。文宗皇帝根據他一生的政績與德行,為他追贈官爵,賜諡號「文忠」。
道德博聞曰文,慮國忘家為忠,「文忠」是古代僅次於「文正」的崇高諡號,也是古代文臣所嚮往的哀榮。歷代名臣如顏真卿、蘇軾、歐陽修、張居正、林則徐等人,皆得賜此佳名,流芳後世。
張養浩從一名出身普通的儒生,終成為一代名臣,他的仕途也算是非常順遂了。然而真實情況是,他一生跨越八朝皇帝,正處於元朝政局動盪之時;盡忠職守直言進諫,多次讓自己處於風口浪尖的危險境地;不顧老邁之身七聘出仕,為賑災濟民而病逝。
他做官不為富貴榮華,只是出於忠君報國的理想以及愛民如子的仁心。張養浩學習孟子,涵養一身正氣,而文如其人,他筆下的詩文同樣氣勢澎湃,充溢於天地之間。他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儒家美德。
註釋:
[1]學正是古代文官官職名,是基層官員編制之一,元朝的國子監、禮部、行省與各級路、州、縣的學官都可稱學正。
[2]十害的大意是:對寵臣賞賜太重、責罰太少、濫封官爵、監督不力,朝廷的土木工程太多,役使民力太頻繁,官員投機取巧的太多,社會風氣太奢靡,異教人士太驕橫,挑選宰相的標準太寬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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