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個在美國獲得政治庇護的香港社運人士,許穎婷講述了她從14歲起開始參與民主運動,到現在被迫流亡海外的非凡經歷,分享了對香港的希望和擔憂。

許穎婷:很多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要麼被關進了監獄,要麼就是流亡海外。

楊傑凱:許穎婷(Frances Hui),僅14歲時就成為香港民主活動人士,現流亡美國。

許穎婷:當他們(中共政權)將數百萬維吾爾族穆斯林關進集中營時,他們也對西藏人這麼做。當他們還把數千名香港人關進監獄時,他們認為不會為這些侵犯人權的行為付出任何代價,而且他們被問責的可能性越來越低。

楊傑凱:在本期節目中,她分享了自己非凡的故事及對自己那座城市的希望和擔憂。

許穎婷:我們將有一代人不知道甚麼是對,甚麼是錯。

楊傑凱:這裏是《美國思想領袖》,我是楊傑凱(Jan Jekielek)。

1.加入「學民思潮」 成為香港活動人士

楊傑凱:許穎婷,很高興你作客《美國思想領袖》節目。

許穎婷:謝謝你的邀請。

楊傑凱:坦白說,我很榮幸你能來到這個節目。

許穎婷:這也是我的榮幸。

楊傑凱:據我了解,你是第一位在美國正式受庇護的香港人。當然我非常高興這件事發生了。我們就從這裏開始談起吧。請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因為你很早就開始參與民主運動,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故事。

許穎婷:我生於香港,長於香港。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我只是了解到香港與中國、中國其它地區有很多的不同之處。而且我從小就知道我們有言論自由、司法獨立和法治。我實際上受到了一群學生的啟發,他們走上街頭抗議一項「教育計劃」,其中領導者之一就是黃之鋒。

於是我加入了黃之鋒的「學民思潮」組織,當時基本上都是一群學生在街頭集會。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是一位香港活動人士。這可以追溯到我14歲的時候。然後我就繼續為香港的政治問題發聲,並一直積極地參與民主運動。

後來我來到美國學習新聞學。至於我是如何成為香港的受庇護者的,說來話長,但最終我被香港禁止了。我知道若我繼續留在香港,會受到威脅。最終我不得不在2020年離開香港。

2.參加香港紀念六四活動 獲政治啟蒙

楊傑凱:首先,並不是每個14歲的孩子都會主動站出來爭取權利。這是怎麼回事?

許穎婷:這是個有趣的問題。有人問我,是否我的家庭發生甚麼事情促使我這樣做?說實話,我並非在家人裏有一群活動人士的這類家庭成長,而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但在我10歲時,看到街頭的抗議活動,了解到1989年天安門廣場的大屠殺,我感到非常震驚。在10歲之前,我只是簡單地認為我是一個中國人。

比如,我為北京奧運會感到自豪、香港是中國的一部份,我們和中國人沒有甚麼不同,像中國大陸人一樣。但後來了解了天安門廣場大屠殺,我感到非常震驚,我看到所有那些像血淋淋的被坦克碾過的屍體的圖片和影片。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國家發生民主變革的學生。他們是真正的愛國者,他們想要自己的自由。當我10歲時知道這一點實在令人震驚。

所以我首次參加了……我第一次參加的公眾集會是香港為天安門廣場大屠殺守夜活動,現在這種活動在香港已不允許了。但身處這些人當中,我真的感覺很奇特,周圍都是有著相同價值觀的人,並且高呼相同的口號,比如,我們要自由和民主,要追責,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這讓我眼界大開,了解到我們在香港確實有獨享的權利,可以為自己、為那些沒有發言權的人發聲。

你知道,能夠在街頭抗議和集會,這確實是一種獨享的權利。了解到這一點,我覺得我應該更多地關注周圍發生的事情。我意識到政府正試圖通過教育讓我們「融入」中國大陸,如果該教育計劃得以通過,我將成為第一代接受所謂「愛國主義教育」的(香港)人。然後這激勵我走上街頭,並最終第一次加入了「學民思潮」運動。

3.中共以「愛國主義教育」為名 在香港推動洗腦教育

楊傑凱:這真的很有意思。我相信,很多觀看我們節目的觀眾,他們總是認為愛國主義教育是大好事。事實上美國就缺乏這個。他們會那麼說。但為何你認為「愛國主義教育」會有問題呢?

許穎婷:是的,情況是有點不同。在中國,他們(中共)的方案是抹殺歷史。他們不提天安門廣場大屠殺,不談文化大革命。即使談,他們也會避開自己的暴行,並且把自己的所做所為往積極的方面去扯。所以,中共給香港人帶來的「愛國主義教育」是你必須說普通話。

他們說,歷史是有一個標準答案的,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還會告訴你,比如,我們把維族穆斯林關進集中營,這是件好事,我們只是教育他們,消除極端份子、恐怖份子。我認為這些不是我們應該學習的歷史的準確版本。這無疑是在給我們洗腦,讓我們相信,哦(中共統治下的)中國是一個好國家,我們都應該有歸屬感的。我覺得這很奇怪。

楊傑凱:所以,我想我聽到的你提的(當局)那種講法,基本上都是從中共的角度出發,它是一個「偉大光榮正確的黨」,「對此我們都應該感到幸福」……

許穎婷:中國共產黨是高於一切的,這有點像宗教中,你必須相信有一個標準答案,你的論文才能獲得滿分。它就是這麼搞的。這就是為何我們稱之為「洗腦教育」。它不應該被強加於香港。那是2012年,我們仍然擁有相當程度的自由,能夠向政府施加壓力,要求暫停該計劃。

但現在它又推出了,已經在香港實施了。我們對此無能為力了。他們已經通過國家安全教育實施這一計劃,所有的學生,無論是高中、初中、小學,甚至大學,學生們必須參加這些課程才能畢業。香港的情況已經大不如前。

4.實施《國家安全法》之後 流亡海外

楊傑凱:這令人難以置信。於是就有了後來的「雨傘運動」。我們在這裏描繪的是從2012年開始的(中共侵蝕香港的)路線圖,基本上我能想像到的是隨著《國家安全法》的實施,這確實顛覆了一切,是吧?

許穎婷:是的。在2020年(《國家安全法》實施了)。

楊傑凱:跟我談談,是甚麼讓你擔心自己的未來會落在當局手中?因為一開始你參加這些抗議活動,還沒有招致甚麼威脅,是吧?至少在一開始是這樣,但後來情況發生變化。我想了解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許穎婷:每次我們走上街頭,都有一部份原因是,我們擔心這種情況會發生。我們擔心這一教育計劃將繼續推進。我們下一代,會在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中成長,學習不同版本的歷史。也有部份原因是,我們希望通過努力和行動能夠帶來改變。這就是為甚麼……這激勵我們每次走上街頭,大聲說出這些問題。

但真正讓我們沮喪的是,我們意識到無論我們多麼努力,卻甚麼也控制不了。我認為當2020年《國家安全法》落地香港時,香港人就遭遇了這種情況。這是中共強行制定的法律,沒有徵求香港人的意見,它沒有經過立法程序就獲得通過,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出台了。然後,他們從實施的第一天就開始抓人。

當我們意識到這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時,他們已經逮捕了香港47名推動了這場運動前進的領軍人物。這些人就像是我的朋友,我在香港從事活動期間,就是在他們的影響中成長起來的。我們了解到,他們都因為說出真相和爭取自由而鋃鐺入獄。在那時我們意識到,也許還可以通過其它方法繼續為自由而戰。我想到的解決辦法之一就是流亡海外,並在國際層面上繼續為香港發聲。

5.香港人是在2019年醒悟過來的

楊傑凱:這一路走來你是否還記得一些特定時刻,從2012年開始,你第一次參與其中,到2020年,可以說這堵牆完全倒塌下來,你是否還記得有一些特定的時刻,讓你真的感覺有些事情發生變化,有些東西確實轉變了,因為香港在經濟方面曾是世界上最自由的社會之一,現在已完全不是了。言論自由也是如此,香港曾經一度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言論自由。

許穎婷:嗯,我想說的是,香港政府的策略就像把你放在常溫的水裏,在你不知不覺中把你煮熟。也就是說,在2019年我們仍然認為有希望改變局面。我確實認為,那是香港人的最後一搏,我們真的覺得可能能夠激起一些對中共政府的強烈抵抗。我們做到了,因為數百萬香港人走上街頭,這是前所未有的。

很多年輕人走上街頭,包括一些以前不關心政治的同學。所以當時真的很有希望。但在此之前,我們已看到政府提出不同的整合方案,移民計劃政策,好讓大陸人很容易定居香港……

楊傑凱:我打斷一下,而這會改變(香港)思想自由的文化等等,是嗎?

許穎婷:是的,他們試圖破壞我們從中成長起來的廣東和香港文化中的價值觀。還有像書店老闆失蹤,僅僅因為他們銷售有關中共黨魁和中共的書籍,就這樣,五個人就憑空消失了。那是2019年之前的事了。我認為發生了很多的事情,都在警告香港人,有些不對勁了。到2019年,人們終於醒悟了,說:「夠了。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們(中共)應該履行承諾。」

香港主權移交時有一個承諾,就是香港人民有權選舉自己的領導人,有權投票並選舉行政長官。這些從未發生。我想這是香港為自由而戰的最後一場鬥爭。

楊傑凱:很難想像,2019年我曾去香港旅遊,那一年我結識了一些了不起的人士,他們積極致力於促進自由,他們不惜犧牲一切。

許穎婷:來自各行各業的人們都加入這場運動。他們中有律師、記者、學生,只要你能想到的,任何類型的人,像商人,不同行業的領導者。他們聚集在一起,是因為他們明白,若香港沒有自由、司法獨立和法治,就不再是香港了。香港最最特別之處就是它是國際金融中心,有這樣一個地位,以及隨之而來的我們得到的自由。這就是為甚麼每個人都走出去,說「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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