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論語‧學而‧三》)
【註釋】
巧言令色:朱熹注云:「好其言,善其色,致飾於外,務以說人,則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楊伯峻以「花言巧語」譯巧言,「偽善的面貌」譯令色。
鮮矣仁:錢穆云:「不曰『仁鮮矣』,而曰『鮮矣仁』,語涵慨嘆。按:曰「鮮矣仁」而不曰「無矣仁」,語極準確,又有寬厚之意,不一棒子打死人,冀巧言令色者走正軌也。」
【討論】
《論語》以一個「學」字開篇。學甚麼呢?第二章引有子的話,說學「仁」,從「孝弟」入手,落到實處,腳踏實地,就在日常生活中學,人人可行。由此可見孔門篤行的特點。
不過,「孝弟」要預防一些誤區。本章(第三章)引孔子的話,不要「巧言令色」。不要滿口說著討人喜歡的話,不要滿臉裝著討人喜歡的面色。為甚麼呢?因為這樣做是裝、是假,不是真心誠意。孔門教學,「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只有正心誠意,仁心才能一點點發揚光大起來。而「巧言令色」的人,仁心就很少了。
如果不「巧言令色」,那又如何「言」和「色」呢?孔子講「君子有九思」中提到,「色思溫」、「言思忠」(《論語·季氏》),大意是臉色要溫和,不可以令人難看;言語要忠厚誠懇,沒有虛假。孔門教學,不僅僅是教知識,也不僅僅是教技能,更注重的是養成生活良好習慣,純正品行,從而覺悟於道。
明朝張居正給小皇帝講「巧言令色鮮矣仁」, 特意指出「巧言令色」在害己之外,還害人。因為人之常情,莫不喜於順己,彼巧言令色之人,最能逢迎取悅。既喜之而不覺其奸,由是變亂是非,中傷善類,以至覆人之邦家者,往往有之矣!夫以堯舜至聖,尚畏夫巧言令色之孔壬。用人者不可不察呀。
這裏討論一個問題:《論語》編次為何以「仁」為中心?
大家知道,孔子曾問道於老子。老子也講「仁」,但置於一個特定的框架中:「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道德經》第38章,「仁」在《道德經》中出現8次)。老子五千言以《道德經》為名,講修煉、講出世。
孔子則不同,創立儒家,講入世,主要講做人的道理(雖然儒家後來演變出儒教,亦可修行)。孔子教學的總綱領,可能就是「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論語·述而》),大意是以得道為志向,以進德為根據,以行仁為憑藉,而遊憩於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之中。在《論語》中,「仁」字出現100多次(分見於58章),而「道」80多次,「德」約40次,「禮」70多次,「樂」40多次,「義」20餘次。可證「仁」是《論語》的核心概念。
以目前文獻資料來看,甲骨文中還沒有「仁」字。金文中「仁」字也很少出現,當時意義尚不明晰。周平王東遷後,「仁」字在文獻中才頻繁出現。孔子上承堯、舜、禹、湯所形成的倫理與政治傳統,發揚周公所遺留的政治、文化遺產,建立了「仁」學思想。因為要重建禮樂文明,「用康保民」,必先喚醒每個人內在的「仁」。
不過,孔子因材施教,同一個問題不同的學生來問,回答各不同,完全不同於現代教科書的方式。據此,「有很多人說,孔子沒有給他所說的『仁』下過定義」。這是一種「以今律古」的說法。事實上,已有學者正確指出,《論語》中存在全面的「仁」學體系(本系列文章將逐章討論),根本原因在於孔子思想已高度成熟,否則儒家怎麼可能在春秋時期蔚然成為一大學派呢?
孔子教學注重啟發,所謂 「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論語.述而》)這與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教學法有異曲同工之妙。蘇格拉底並不直接告訴學生知識,而是根據學生已有的知識和經驗,通過討論、問答甚至辯論的方式來揭露對方認識中的矛盾,逐步引導學生自己得出結論。蘇格拉底被稱為「西方的孔子」,其來有自吧。
今人讀《論語》,應擺脫教科書模式,用自己的人生經驗來與《論語》相激盪、相生發,舉一反三,形成自己獨特的體驗。這樣,無形中就接受了聖人教化。朱熹說,讀一遍《論語》而人沒有變,那是白讀了。
主要參考資料
《論語註疏》(十三經註疏標點本,李學勤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
《四書直解》(張居正,九州出版社)
《論語新解》(錢穆著,三聯書店)
《論語譯注》(楊伯峻著,中華書局)
《論語三百講》(傅佩榮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論語譯注》(金良年撰,上海古籍出版社)
《論語》「仁」學體系考論——兼及《論語》思想體系的「內隱」特徵
點閱【論語說】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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