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鄰居

來到西方求學，住在一個合租公寓裏已經有些日子了。這間公寓裏除了白人，還住著好幾個其他國家的人，是一個小聯合國。

不像那些住獨立公寓的人有自己的全套設施，可以老死不與人往來，我們的合租公寓除了每人一個小屋子是自己的空間外，廚房、浴室、廁所都是共用，還有一個小客廳更是大家出入各室的必經之路，鄰居們每天見面。

在這些鄰居中有一對可愛的摩洛哥夫妻。這兩位的生活習慣堪稱一絕：炒完菜灶台上油跡不擦，沖完澡浴池中毛髮不清；男的常深夜幽然歸來，面無表情、無聲無息飄過客廳進房；女的平日裏手重腳沉，幹活叮叮噹噹，全公寓作響。聽說我屋子的前住客就因白天被這女的吵得心慌，夜裏經過客廳上廁所時朦朧間又總遇那男的陡然夜歸，被嚇得睡意全退。日子一久，前住客心累體虛，只好趕在神經衰弱之前搬之夭夭。

好在我白天去學校上課，不在家，夜裏睡覺則雷打不醒，倒與他們相安無事；其他的鄰居似乎也都很溫和，沒有過抱怨。

話說這一日，電視新聞報道了兩個黎巴嫩後生企圖在火車站製造炸彈爆炸、最終未遂的事件。很多生活在這裏的阿拉伯人在電視上發表聲明，譴責這一恐怖行為，說這件事影響了其他阿拉伯人的聲譽，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壓力。我看著電視畫面，不由地想起了那兩個摩洛哥鄰居。

晚上，我在廚房裏切菜做飯。有人推門進來，是那個摩洛哥男人。他照例進門打招呼「哈囉~」，我也和往常一樣抬起頭還禮「哈囉~」，他卻躲開我的目光，表情有一點複雜。

他打開冰箱拿東西，我繼續切蔬菜。

廚房裏一陣異樣的沉默。

「我聽說中國女人用布把腳纏成畸形，覺得那樣是美，是嗎？」他忽然發問。

聽他冒出這麼一句，我先是一愣。

我抬起頭，看看他，回答：「那是……很久以前。」

他躲著我的目光，晃著頭嘟噥：「我們的文化裏……也有不對的事情，不好的人……」說話間，那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是先發制人後的不安和空洞。

我本來覺得很是氣惱，想發火。這時，不知怎麼，頭腦中卻在瞬間閃過一連串的情節。美國導演在911之後拍的電影裏，虛構中東人在美國遭激進的美國青年暴力傷害的悲慘故事，以此來提醒美國社會在恐怖襲擊過後不要歧視阿拉伯移民；這裏的民眾也絲毫沒有因炸彈事件而遷怒於在此生活的其他阿拉伯人；我們公寓裏那位把乾淨整潔看得重於一切的白人鄰居，甚至從未苛責過他們的生活習慣……也許，這才是一個理性社會的態度吧，或者說，這是一個正常社會的態度。

想著想著，我平靜了下來，沒說話，對他笑笑。

沉默了片刻後，他轉移話題：「你在打工嗎？」

我答：「是的。」

他接著說，「我也是。我們的幾個孩子還在摩洛哥，需要我寄錢回去，所以每天打工到夜裏。常回來得晚，希望沒吵到你們……」

我笑著說：「It's ok.」

第二天，那位摩洛哥婦女竟然一改往日風格，洗澡後把浴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做完飯把灶台和整個廚房也擦得煥然一新。鄰居們都很高興。

那天晚上，全公寓的人一起開了個Party，還特別準備了羊肉作主菜，我掌杓。

大家有說有笑，玩得非常開心。

當然，幾天之後，廚房和浴室不出所料地恢復了昔日的風采。

那又怎麼樣，小聯合國裏的居民們還是愉快融洽地相處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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