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來到北美生活的華人,或多或少都會碰到「英語關」的問題。回想自己學英語的過程,雖然漫長,卻也蠻有趣的。

來之前,我在家鄉的一所大學當助教。系主任覺得我工作出色,年輕有為,想重點栽培我,所以要保送我到外語學院學一年英語。當他通知我這一決定時,我很乾脆地對他說:「我不想去。」系主任真以為他聽錯了。帶薪去學英語,是其他老師盼都盼不到的美事,怎麼我會拒絕﹖

我解釋給他聽:「一個星期學六天英語,我受不了,會頭暈的。不如讓我在業餘時間一點點學吧,這樣我才能學得進去。請你保送其他的老師去吧。」

系主任大概從來沒有聽說過比這更古怪的理由,想來想去,不知是批評我一頓好,還是表揚我「讓賢」好。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啞巴說話

後來來到北美,一下飛機,馬上就知道這「一點點學」的英文實在是太差了。既聽不懂別人的話,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這一下吃驚不小,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這般危機,於是乾脆來個「閉口不講英文」。在任何場合,我都不講英語,只講中文。只要西人在場,我立刻裝啞巴,不說話。後來去讀一個商業短訓班,只和幾個中國同學說話。有時中國同學會笑我,說是要把蓉兒的嘴巴撬開來講英語。

那年冬天的一個周末,正與幾位中國同學在宿舍溫書,我們的白人老師安布魯斯忽然來看我們,並邀請我們去他家看電影。我們當然很高興,
大家那時都是窮學生,生活清苦,哪兒捨得花錢去看電影呢﹖

不過我也奇怪,還沒到聖誕節,怎麼老師就來請咱們了﹖一個男同學悄悄告訴我:「他太太跟他吵了一架,賭氣回娘家去了。他一個人挺悶的,所以請我們去他家玩,熱鬧些。」哦,這樣啊。

到了安布魯斯老師家,看完電影,我照例坐在那兒不說話。不知怎麼的,那幾位中國同學也很沉默,大家大眼瞪小眼乾坐在那兒。我覺得不好意思,這麼悶著,豈不是讓老師很失望﹖於是我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氣,開始結結巴巴地跟老師說話。

老師很高興,他緩慢清晰地說著話,我信心大增,原來英語也不是這麼難的,我都聽懂了老師的話。那幾位中國同學詫異極了,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沒好氣地瞪他們一眼:一個個木頭似的不會說話﹗

從此後,我像忽然開了竅,膽子大了起來,講起了英語。我發現只要你肯講,對方一定耐心聽。儘管語法不對,講得也不流利,但一般人都明白你的意思。這樣嘰哩呱拉地講了半年,一般的英語對話已經可以應付了。

傑克傻蛋

從商業短訓班畢業後,我找了一份會計兼聽電話的工作。會計並不難,難的是聽電話。電話裏的英文,又快,又不清楚,還帶口音。電話鈴聲一響,我的心都要跳出胸口。這可怎麼辦哪﹖急中生智,我將公司裏所有員工的姓名做了兩個表﹕一個按姓氏排列,一個按名排列。

當有人打電話來時,我就飛快掃一眼那兩張表,先搞清楚他要找誰,然後轉分機給那個人。如果那個人不在,就請對方留電話號碼,我再重複一遍,以保不錯。

這樣應付了大部份的電話。我不免鬆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的英文沒問題了。

一天,一個人打電話找老闆,老闆不在。我請他留下電話和姓名,他說他叫傑克.馬田,我不假思索地在留言單上寫下「Jerk Martin」。待老闆回來後,我將留言單遞給他。老闆是個60歲的德國老頭,他接過紙條,看了看,謝了我一聲,就走了。

過了一個星期,傑克.馬田又打電話來,老闆還是不在,我又寫下「Jerk Martin 」。老闆回來後接過留言單看了看,依然很禮貌地謝了我。

之後一天,這位傑克.馬田來訪,老闆和女經理親自到門口迎接,看來他來頭不小。當一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士出現時,老闆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咬牙切齒地說:「He must be that Jerk.」(他一定是那個傻瓜蛋)

年輕的經理笑得前仰後合,用手點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傻呵呵地陪著笑,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後來經理告訴我,傑克應該寫成「Jack」,而「Jerk」是罵人的話,傻瓜蛋的意思。原來如此!德國老頭大大地幽了我一默,看來我的英語還是不行。

從此以後,我開始留意英文人名的拼寫,男人女人名字的區別。有一段時間,我總是隨身帶著一本袖珍英文字典,遇到生字就查。

這麼著過了幾年,我的英文會話流利了,日常詞彙也豐富了。這時我轉行做電腦了。電腦行業的中國人不少,我經常遇到從大陸剛出來幾年的中國人,他們都羨慕我英語會話的流利,可他們哪兒知道這後面的故事。有時與供應商通電話,對方還以為我是西人呢。

英文寫作

幾年前轉入一家大公司的IT部門工作。大公司的確不同,除了大量的會議之外,每天要看的電子郵件就幾百條,需回覆的也不少。這就凸顯了我的弱點﹕寫作。我原以為會講必會寫,誰知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問經理有沒有甚麼短平快的方法來改進寫作,經理建議我參加公司辦的「英文功能寫作班」。我不以為然,我從來沒有進學堂學過英語,不是一樣講得好好的,憑甚麼要進課堂學英文寫作﹖我想多觀摩別人的電子郵件,自己的寫作就會得到提高了。

誰知過了一年,自己細細比較了一下一年前的寫作,發覺沒有甚麼大的進步。這下不進學堂的觀念動搖了。於是去找經理,要求參加公司的「英文功能寫作班」。經理很高興,立刻批准了學費。

於是我第一次進了英語課堂。班上共有4個學生,老師海倫,有著40年的教學經驗。上課的方式很有趣,師生圍著一張圓桌而坐,非常隨意,海倫老師根據各人不同的特點來教學。

她知識淵博,言語幽默,更重要的是,她很快找出了每個人的弱點和優點。她讓我們寫的第一篇作業,是關於環境的。其他的同學寫了環境污染和環境壓力,我則寫起了我家附近的湖,湖裏有兩隻白天鵝和五隻小天鵝。它們戲水時,兩隻翅膀總是向裏窩著,我從而明白了為甚麼《天鵝湖》裏,那些跳芭蕾舞的女孩子的雙手總是微微向裏彎。

海倫老師讚我是寫故事的好手,但也指出了我的弱點:標點符號斷句不準確,不會用冠詞等。

隨著學習的深入,我對英語真正有了興趣。海倫老師介紹我們看幾位專欄作家的文章,我對其中一位的文章入了迷,他精巧完美的語句、詼諧風趣的文風,讓我驚嘆不已。我幾乎每天要讀一篇他的文章,有時還將他的文章帶到課堂,讓大家一起欣賞。海倫老師很高興我這麼投入,笑著說:「我們真應該寫信告訴他,他的文章在這兒大受歡迎。」

我的英文寫作開始進步,海倫老師鼓勵我,還說要和我比賽,看誰先寫出第一篇小說呢。

聖誕節前夕的最後一堂課,我們照例在課堂上讀自己的作文,然後大家一起修改。歷來都喜歡第一個讀作文的我,請求最後一個讀。海倫老師含笑說:「噢, 沒問題。」

輪到我讀作文了,我描述了彩色聖誕的美麗,然後念最後一段:「今年我的聖誕比往年更五彩繽紛,賞心悅目,這是因為我參加了海倫老師的英文寫作班。海倫老師的廣博知識和幽默感,使得英文課非常有趣。謝謝海倫老師,並祝你有一個快樂的、充滿驚喜的聖誕節。」

海倫老師樂得合不攏嘴,直說:「蓉兒,你一定要開始寫英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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