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的華麗深宮內,住著一位特殊的皇妃。她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傾國的容貌,反而姿陋無寵,體弱多病。但她憑藉獨一無二的才德,位居眾妃嬪之首,深受宫人禮敬。當三千佳麗湮沒於歷史洪流,人們卻記住了她美好的姓名。

她叫左棻,字蘭芝。創造「洛陽紙貴」典故的文學家左思,正是她的兄長。這對兄妹命運相似,都是貌醜而才高的詩賦大家,左棻因擅長各種文體,留存詩、賦、頌等二十餘篇作品,被後人譽為晉代婦人之冠。

魏晉時期的人物品評非常盛行,一個人在容貌、家世、才華等方面得到怎樣的評價,幾乎決定了一個人的前途與名望。左思、左棻生於世膺儒業的書香家族,其父左熹曾任殿中侍御史及太原相、地方太守,他們的人生起點並不算太高,卻都因為卓越的文學天賦而揚名。

最為傳奇的是,左棻的文名傳遍京城,引起皇帝的重視。於是她奉詔入宮,成為晉武帝身邊的修儀,後被封為三夫人之一的貴嬪,地位僅次於皇后。是甚麼讓一個不受寵的妃子穩居後宮並獲得晉封?她又留下甚麼樣的作品,讓自己留芳後世呢?

志清自愛的啄木鳥

左棻以文才選入後宮,本身相貌平平,並不受夫君晉武帝的寵愛。據《晉書》載,晉武帝的後宮妃嬪眾多,他喜歡駕著羊車在宮中隨意行駛,羊車停在哪個宮門,便寵幸哪裏的妃子。妃嬪為了爭寵,利用羊喜鹽水的習性,在宮門插上竹枝,在地上灑上鹽水,吸引羊車停留。這就是「羊車望幸」的由來。

眾妃嬪汲汲於榮寵,左棻卻僅僅在史書裏留下「常居薄室」的記載。而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或許就在她的《啄木詩》中:

南山有鳥,自名啄木。

飢則啄樹,暮則巢宿。

無干於人,惟志所欲。

性清者榮,性濁者辱。

這首托物言志的《啄木詩》,四言八句,古樸簡潔,頗具《詩經》遺韻,堪稱晉代四言詩歌的代表。詩人開篇介紹了南山上的啄木鳥,它飢餓的時候,啄木取食,夜晚就築巢棲宿。詩歌前四句刻劃出啄木鳥幽居深山、獨來獨往的形象。它彷彿就是左棻的影子,是她不屑爭寵、安於寂寞的真實寫照。

詩歌下半部份,從外在轉而表現啄木鳥的內心世界。它不屑干涉他人,一心以修養才德為志向。品性清高便是榮耀,品行污濁才是恥辱,這更像是左棻的獨白了。即使不受寵愛,她也要完成身為宮妃的特殊使命,以修德、修文為己任。

她追求的是內心高潔無塵,與外界寵辱無關。她的精神境界,不囿於閨閣的兒女情長,反而能從紅塵名利中超脫出來,展現出潔身自好的文人風骨。

奉召賦文的女才子

與其說左棻是宮廷嬪妃,倒不如說她是個不讓鬚眉的多才名士。儘管左棻不受寵,但是晉武帝從未忽視她的才華。每當獲得稀罕的異國寶物,每當心中有所感悟,晉武帝便命左棻賦詩作文,作為紀念。

左棻也從不辜負君命,也因此獲得不斷晉封,成就了她的傳奇人生。她自幼博學多聞,面對奇珍異寶,能夠駕輕就熟、娓娓道來,便有了傳世的《孔雀賦》《鬱金頌》等文章。她還是個多愁多病的女子,在宮中得不到丈夫的愛憐,也無法和家人團聚,心中總是鬱結著一股孤苦沉痛的憂思,創作抒情文章更是自然感發,真情流露。

有一次,晉武帝命左棻作一篇愁思之文。她便將一生憂苦融入筆墨,寫下一篇《離思賦》。它以左棻在宮廷的親身體驗,抒發幽憤苦悶的心情。這篇賦通篇用韻,句末多用「兮」字強化語氣,極具騷體賦的抒情意味。

文章首段自述入宮以來的感受。「生蓬户之側陋兮,不閒習於文符。」開篇講述自己卑微的身世,寄身於蓬戶般的貧寒之家,缺乏文化教養,也沒有匹配皇妃身份的容顏。「意慘憒而無聊兮,思纏綿以增慕。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她時常憂懼愁苦,以至於深夜無眠、神思恍惚。

作者用大段的心理描寫,直抒胸臆,之後融情於景,描繪深宮蕭瑟淒涼的環境,進一步渲染悲苦、孤寂、憂傷的複雜心情。「風騷騷而四起兮,霜皚皚而依庭。日晻曖而無光兮,氣懰慄以冽清。」宮苑內悲風四起,白霜滿地,日光昏暗,寒氣冷冽,烘托出哀涼淒苦的氛圍,暗示她孤獨冷清的宮廷生活。

第二段闡釋悲苦心境的原因,她並非因為無寵而不平,而是「悼今日之乖隔兮,奄與家為參辰」。最大的痛苦來自閉鎖深宮、骨肉分離的處境。作者和親人同在京城,卻因宮規森嚴,像參商星辰一般長期不得相見。

「長含哀而抱戚兮,仰蒼天而泣血。」她能做的,只有仰望行雲,淚落沾襟,甚至由於太過哀傷而淚盡泣血。作者用質樸真摯的語言,哭訴對至親的極度思念,悲情、悲境刻劃到極致,字裏行間充溢著深沉的骨肉親情,以及慷慨悲愴之意。

末段為結語,用四言詩句再次敘述對家人魂牽夢縈的深情。「骨肉至親,化為他人,永長辭兮。」通篇抒情,可謂字字泣血,是她最淒切感人、最為人稱道的作品。近代學者評價此賦:「左棻不以侍至尊為榮,而以隔『至親』為恨,可謂有志。」

道盡兄妹深情的贈詩

《紅樓夢》中,元妃省親時曾說:「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見!」「今雖富貴,骨肉分離,終無意趣。」一道宮牆,分隔出兩重世界,元春的話道出了後宮妃嬪與家人會面的艱難。那麼對於剛剛入宮的左棻來說,是怎樣的境況呢?

左棻生於齊地,入宮後兄長左思也移居京城洛陽。左棻自幼喪母,與父兄相依為命,兄妹間感情親厚,彼此更是文學知音。一旦成為皇妃,左棻便失去了和家人朝夕相處的自由,對父兄的思念與日俱增。正是咫尺天涯,她入宮兩年來,都未見過左思一面。有一天,左思託人送給左棻兩首《悼離贈妹詩》,表達思念與關切。

悼離,將「生離」視作「死別」來悼念,足見悲思之深與離恨之重。左思在詩歌中大讚妹妹的才華,但是兩人「雖同京宇,殊邈異國」,再見無期,如同永別。左棻拿到這兩首包含血淚的贈詩,反覆誦讀,回想起昔日一同讀書吟詩的往事,更是悲從中來,不能自已。她亦揮毫落紙,寫下贈答詩歌《感離詩》: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彌遠,拜奉將何時。

披省所賜告,尋玩悼離詞。

彷彿想容儀,欷歔不自持。

何時當奉面,娛目於書詩。

何以訴辛苦,告情於文辭。

開篇四句交代「感離」的背景,表達兄妹分離帶來的幽怨苦悶之情。自從作者辭別父兄進入宮廷,一轉眼就過了兩年。分離的時間越來越長,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拜奉將何時」,一句沒有答案的感慨,包含了作者無數嘆息,傳神地塑造了徘徊惆悵、長吁短嘆的失意女子形象。

作者和兄長重逢的希望一次次落空了,她憂愁難遣,只好翻閱兄長書信、吟讀兄長贈詩,慰藉思親之心。然而此舉,只會加重作者對兄長的思念。透過熟悉的筆跡,她依稀望見兄長容顏,不由唏噓自傷,淚如雨下。「彷彿想容儀,欷歔不自持」,將詩歌情感推向高峰,若非感情至深、祈盼之切,怎會神思恍惚、出現錯覺,又怎會泣涕如雨、無法自控?

最後,積鬱的所有愁情化作兩句幽幽的疑問:何時能夠再次相見,重溫醉心詩書的快樂時光;何物能夠傾訴苦楚,只能借助文字來宣泄滿腔的離愁別恨啊。不同於《離思賦》的情感奔流,這首五言詩用詞簡練含蓄,感情沉鬱低迴,展現出不事雕琢、深婉動人的雅怨情懷,獲得「精絕」的評價。

時光流轉,晉代衣冠已成過往,美豔的姿容也早已化為塵土。歷史不會留意,偌大的宮廷中,湧現過多少風華美人,只會為才德兼備的女子,留下芳馨不散的美好角落。左棻就是這樣一位女子,她憑藉一己才華讓人忘卻她容顏的缺憾,去銘記那些感人肺腑的珍貴文字。◇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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