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絞線,麻花針

柳兒爺在風圈兒抽煙被在馬道上巡查的李科長逮個正著,韓哥不得不把打火機當摔炮兒,「意外」地「炸」著了老陳的眼,韓哥趁機往我褲衩後邊夾了一把煙,我一下不敢動了。

「活他媽該!手拿開我看看!」李科兒罵道。

這大陸警察的同情心,和電視裏謳歌的完全兩樣。老陳放下手,韓哥過去裝模作樣,「沒破,沒事兒,夠懸的!」

「便宜了你小子!你,把兜翻了!」李科又叫上了。

我們都穿著一點式,唯獨韓哥穿的大褲衩。他把三個兜翻過來,確保沒藏煙,再把打火機和香煙豎著旋出了頂欄,扔到了李科兒手中。

「下回別再叫我抓住!」李科兒說完邁著貓步,繼續去「狩獵」。

我一摸後腰,鬆緊帶兒上和褲衩裏有一把煙!我掏出來一挑大指:「韓哥、老陳,真有你們的!」

老陳很得意,韓哥無奈地說:「扔了兩顆,還丟一火兒,走,茅台兒搓火去。」

下午,黃盤和新疆光腳去了大刑筒。小四川請示後去風圈兒補衣服,我也找了個綴扣的藉口跟了進去,除了大柳兒爺,別人沒有這樣休閒的特權,都得一直坐板兒。當然,性病是在風圈「修養」了。

小四川用的是嫡傳「麻花針」,這「針」是圓珠筆彈簧做的:彈簧儘量拉直,兩頭對折,對折處咬成一個鈍頭;雙尾擰花,形似麻花兒,所以叫「麻花針」。因為針是監號兒的違禁品,雖然偶爾能「求針」,但是很費勁,號兒裏這麼多人,也用不過來。

綴我的扣子要用白線,小四川從鬆緊帶上拆出了一組盤捲的細絲,咬住中間,雙股同時搓了幾下,末端打上結兒,一鬆手,一根漂亮勻實的細線就搓好了。

然後用褲鉤兒磨邊兒磨成的「刀」,從我襯衣袖口割下了多餘的扣子,再把線穿進「麻花針」鈍頭的眼兒裏去,用鈍頭把布頂開,這麼穿針引線。沒一會兒,扣子就綴好了。

虎子也混進來了,拿了件舊襯衣要縫窯兒。小四川將襯衣齊胸扯斷,下半部份,縫兩道邊兒就是現成的枕窯兒。

我們誇了他幾句,他說都是跟「大師兄」學的。他一邊縫,一邊跟我們講他大師兄。

大師兄是林業科學院的博士生,因為在「明慧網」上呼籲停止鎮壓法輪功,被抓到前筒,再「郵」到七處仨月,再「郵」回這兒來的了。

那時候蘭哥還沒晉陞筒道長,管號兒非常黑。犯人的鬼子票都不敢不交。每一百元的鬼子票,可以上板兒吃一周搾菜,用點兒牙膏,做一周的板兒爺。除此特權,交過一百的,能得把牙刷;交二百,平時能用肥皂;交三百,能混條毛巾;交四百,放茅可以用手紙;交五百,能得雙布鞋;五百以上,坐板兒調到第三排。

「大師兄」來的時候剛入冬。逮捕筒的犯人一般都坐了二到十個月牢了,衣服又髒又破,不少人只有一雙破絲襪。坐板兒不准穿鞋,柳兒爺穿厚襪子還凍呢。「大師兄」發明了這種「麻花針」,練著給大家補衣服、補襪子、縫枕窯兒。枕窯兒可是看守所的寶貝,裝衣服、當枕頭很方便。號兒裏一般只有老大才有,他給每人都縫了一個。手藝練出來了,他又給大家做襪子,從被垛底下找了爛棉衣,縫了二十三雙棉氈襪,大家坐板兒腳就也不冷了。

小四川翻出了他珍藏的棉襪。像個高袎靴子,襪口兒還有一圈鎖邊兒的布套,裏邊兒穿著繫帶。襪袎上還用藍線笨拙地繡著字母——這樣洗了就穿不混了——真是太絕了!

小四川說:「我大師兄人太好了,大家都有棉襪了,他還光著腳,等給自己縫好了,『河馬』進來了,他二話沒說又把襪子給了『河馬』。」

「大師兄主動刷碗、洗衣服,大冬天都光腳下地,不光腳,弄濕了鞋襪就沒得穿了。洗衣粉管得最嚴,洗衣服特別難。蘭哥隔天就換洗,「柳兒爺」、「板兒爺」一周洗一次,其餘人半個月清水涮一次。大家跑馬[1]褲衩臭得不行,個個發炎。他就用給老大洗完用剩的洗衣粉水,給我們洗褲衩、洗衣服,隔天一次。那點兒洗衣粉水哪夠?他就先用涼水把衣服搓乾淨,換七八次水,然後洗衣粉水裏搓,洗完了水都是黑的,再用清水淘七八盆,就乾淨了。大冬天挽著褲腿光腳站地上,有時候在風圈兒洗,零下七八度哪,涼水一盆一盆走馬燈兒似的,一洗就是兩三個鐘頭,手腳凍得都跟紅蘿蔔似的……」他說著開始抹眼淚了。

我問:「冬天不多給點熱水?」

「每天就那麼點熱水。我大師兄還發明了『熱水窯兒』——就是把熱水灌可樂瓶裏,直接塞大被垛裏,這樣冬天早上也能喝上溫水。大家還得洗頭呢,每天打了熱水,他兌成溫水,給我們用肥皂澆著洗,兩小瓶能洗一人,這樣我們一周能用溫水洗次頭呢!」

性病說:「這在別的號兒,可是『柳兒爺』的待遇呀!」

小四川說得高興了,「我們窮人洗了就沒得換。大師兄洗完衣服就塞到前邊兒暖氣縫裏去,晚上他煉完功了,再把衣服抽出來,翻個面兒,再塞進去。有時候老大醒了,看是他也不管。這樣第二天起來,我們就能穿上乾淨衣服,還是熱乎乎的……

「大師兄剛來的時候,因為煉功,總挨打,後來把蘭哥都感化了。蘭哥看他窮,一分錢也沒有,就給他衣服、襪子、毛巾,他都要,然後總是送更窮的弟兄,弄得自己最後連毛巾都沒有,用做枕窯剩的破褲腿兒當毛巾,中間破了還自己縫了個補丁……

他不跟共產黨服軟,判了五年啊。走的時候,窯都是癟的,我們好幾個都哭了。」

虎子問:「他要是服軟了,能判多少?」

「那就放了,學校來保過他,說低低頭就出去了。可他就不,結果學籍、黨籍、戶口,三開,打回農村,博士也丟了。」

見他還在抹淚,我說:「你二師兄也不錯呀!」

「嗯!你看我二師兄發明的藥,治痱毒多好!夏天也好過了。」

性病說:「還讓咱天天能放大茅哪!你把解『放』忘了!」

我問小四川:「你要早練了,就進不來了吧?」

「當然了!我要練了,還能幹那事兒?」

問他犯的啥事,他說:「我偷了我的工資!現在這社會,就知道欺負窮人。我和老鄉給一個老闆賣手機,底薪五百,仨月不給我們發工資。後來我倆拿店裏的手機賣了,準備回家不幹了。結果老闆報案了。後來我們傻乎乎地都承認了,誰想要判刑?」

我問:「你沒賠錢啊判你?」

「誰說沒賠?全價賠償,一分錢不少!照樣判!我算看透了,共產黨這法律,就是整窮人的!」(待續)#

註 [1] 跑馬:遺精。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http://broadpressinc.com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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