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若怯
小王請走了律師。我一回頭,姓劉的對我虎視眈眈。
「你丫跟著起哄是不是?!」
姓劉的兇相畢露,我又怕了,我這自幼的怯懦,根深蒂固啊。馬上我就想說軟話——可轉念又明白過來——方明,再膽小也不能這麼軟骨頭!都甚麼時候了?還不如萍萍和律師那兩女流!你看人家小龍,那個無畏都讓萍萍感動!
我正合計著怎麼反擊,姓劉的咬著牙說:「本來我們都跟上邊打好報告了,說你認罪態度誠懇,說了你多少好話,請示從輕處置,哼哼!律師這一攪合,看你怎麼收場吧!」他重重地一屁股砸在了沙發上,身體忽悠了一個來回。
我第一反應是:「居士」律師惹的禍在我這兒重演了!但看他這身肥肉一忽悠,我又回過味兒來:他忽悠我!他已經給我做了兩次圈套了,再從輕,也是10年起步裏的從輕!
「小騷貨,活膩了!」
聽他這句自言自語,我有了主意,我故意拱火:「劉預審,我不想把事鬧大,可她讓我聽她的,我也沒辦法,這律師可是政法大學的碩士,一看就是有本事……」
忽地一下,姓劉的站了起來,在屋裏亂步,「就她?剛上道,沒規矩!我得整得她求著跟我上床!不然別在北京混!」
這小小的預審竟然這麼狂妄無恥!一手遮天啊!要是那個律師因為我讓姓劉的給毀了前程,我還怎麼做人哪?這個惡棍!我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斷你前程!也讓萍萍和我老婆看看,我方明不是誰都能捏的軟蛋!
「哎呀,沒煙了!」他把煙盒一扔,翻抽屜找煙,真是個狂躁症。
小王一回來,他就說:「我出去買煙去,你給他先做筆錄。」說著給小王擠了一下眼,叫我看個正著!
鬧了半天他倆擠眉弄眼傳暗號兒,合夥算計我!一個黑臉,一個白臉,一個奸詐窮橫,一個裝傻充愣,配合默契!
小王也不理我,低頭在那兒狂編筆錄。半天才問:「這兩天怎麼樣?還適應嗎?」
少來這套!又拿軟圈套?我反問:「我甚麼時候能見美國大使啊?」
「那……你得問大劉兒,這我管不了。」
「借我用下筆吧,我寫個申請。」我換了衣服,寫好的申請沒帶著。
「做完筆錄再寫吧,一會兒就完了。」
他把上回給我紙筆讓我回號兒寫申請的事兒全忘了!上回姓劉的真是在矇我!哄我在口供上簽字!我簡直咬牙切齒。
小王這孩子比較老實,起碼不會打我,拿他當突破口,練練膽兒。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拒絕回答你們的問題,我要見大使!」
小王愣了。我重覆道:「在見大使之前,我拒絕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
僵持了一會兒,小王遞過了紙筆。
姓劉的進來要口供,看到的卻是我見大使的申請。他青著臉說:「我回來給你交上去,先做筆錄吧。」
進可生,退則死!我鼓足了平生的勇氣,「我要先見大使,你們無權阻撓!」我心砰砰地跳著,如同擂響了反擊的戰鼓。
「方明,你要跟律師穿一條腿褲子,是不是?!」
他面目猙獰著真嚇人,我不再看他,沉默應對。
「好!給臉不要臉,別怪我不客氣!小王,給他記,就說他對抗審訊!」
再不能怯陣了,我依舊沉默地抗爭。
姓劉的在狠命地抽煙,小王飛快地胡編。我忽然發現雙腿在瑟瑟發抖,於是強行腳跟著地,這下好多了。
小王遞過一頁筆錄,除了例行格式,只有兩句:
「問:我們今天要繼續訊問,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答:我拒絕你們的訊問。我要求見美國大使。」
我痛快地簽字畫押。看來托人給姓劉的5,000塊白搭了,給小王那3,000見了效益。
姓劉的看著筆錄,「要跟我們磕了,是不是?站牆根兒去!」
「大熱天的,咱早點兒回去吧!咱還得提防那律師哪!」小王解圍道。
「操!可不是嘛!」
小王一擺手,我起身就走。小王也要跟姓劉的一塊兒整那個律師?那我連你一塊兒收拾!
一拐彎兒,小王拍了我一下,「你早就該這樣!」
我心裏驟然感動——原來我冤枉小王了,這警察[1]還是有好的,甭管是不是有那3,000塊錢在說話,衝他這麼鼓勵我,就難得。
我放慢了腳步,「小王,那律師真能告你們嗎?」
「她沒退路。」
「那你們會整她嗎?」
「大劉兒就是整人的機器!弄不好,律師為你得拼了!」
§
回到號兒裏,正趕上打飯。打回民菜的「阿姨」問:「幾個回民哪?」
「仨!」號兒裏回答。
「哪這麼多呀!」她說著給舀了一勺子,看來她還沒忘小武子那齣「戲」呢。
今兒比較「豐盛」。海澱看守所每周四的改善,還碰上了大採買。兩小碗醋拌黃瓜,兩小碗糖拌番茄,只能是柳兒爺和來錢的能享用。
韓哥給「新疆」盛了半碗菜湯、兩小塊骨頭,大部份回民菜都被柳兒爺獨吞了,一塊最好的羊肉兒給了我,我心裏可有點兒過意不去,因為這是切「新疆」的。
飯車又來了,打進了一盆深褐色的洋白菜燉肉,香氣撲鼻。見換了阿姨,「小四川」又不失時機地多討了幾個饅頭。
韓哥和虎子在一邊兒挑肉,老陳用鮮肉湯泡公仔麵,還加上了兩根號兒裏自栽的青蒜苗,尤為誘人——後板兒吃的對此都不敢奢望。
蘭哥冒了出來,韓哥斜趴到門上問:「蘭哥,回來吃嗎?肉都給你留了!」
「我那兒肉都吃不完,別留了!」蘭哥要走了4瓶在水池裏鎮好的飲品——那別人可不敢享用。
栗子大小的肉塊挑出了3小碗兒,老六開始發湯菜。在外邊兒不吃肥肉的我,現在也知道了肥肉香。韓哥起身,去給大家挨個兒發肉,一人兩塊兒,每人都在重覆著「謝大哥!」發剩的肉又端回來,柳兒爺才放開了吃,也就一人吃上4、5塊。
後板兒的都拿著饅頭擦碗、擦菜盆,真是盆乾碗淨。
飯後,我說了剛才見律師的經過。
韓哥皺著眉頭,「你那檢察院的小朋友一句話,那預審就得屁顛兒屁顛兒的。還用這樣?」
我不能說破萍萍是冒牌兒的,就說:「看來是沒說上話,不然律師也不會那麼磕。」
老陳問:「那個小姑娘因為你,跟預審玩兒命?你這麼大魅力啊?」
「沒那事兒,她就是『路見不平』吧。」
老陳一瞥嘴:「路見不平,拔刀自殘!」
「啊?!」
「太嫩啦!」韓哥跟吃了搖頭丸似的,把我的信心都搖沒了。
老陳問:「你是不是也跟著起哄來著?」
「我沒退路,不然我怎麼翻供啊?不能讓那小姑娘一人跟那個預審拚命啊!對了,那個副預審偷偷跟我說,我早該這樣了。」
虎子詫異地問:「他拿你錢了吧?」
「嗯。」
韓哥說「硬翻供」還真得這樣。如果「軟翻供」,按一年一萬的行情給我預審,預審自己就給編口供了,這樣穩當。現在已經死磕了,沒退路了。如果律師也有後台,她能換了新預審再打關係就太好了;如果她就知道死磕,那真是拔刀自殘了。
韓哥又說:「你這算不算走私,伸縮性很大。說不定那預審想訛兩兒錢,訛不著就靠辦你們掙錢。你們要早趟好白道了,他都得保著你!」
小龍問:「你怎麼翻案,律師說了嗎?」
「律師哪得功夫跟我說甚麼呀?她跟預審都快打起來了。這甚麼世道,見律師還得他們批准,說話還受限制——在國外見律師,警察不允許在場啊,連竊聽都犯法!」
小龍問:「你想不想磕他?想磕就借美國使館磕他,準把他磕死。」
「對!我也這麼想。」
小龍問:「甚麼時候見大使啊?」
「快了,我這邊的關係、美國我夫人那邊,都啟動了!」
小龍說:「這回可以放鬆啦,就等著見大使了。見了大使你用英文隨便兒說,他們也聽不懂。」(待續)
註 [1] :海關辦案人員一旦把「犯罪嫌疑人」羈押在看守所,他們和警察在權力上就一模一樣了,所以,牢裏都習慣於把他們也叫「警察」,這裏用的是習慣用法。
本文由博大出版社 http://broadpressinc.com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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