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全球經濟陷入淒風苦雨,分配不均和脫貧還是大課題,而如何讓經濟永續發展或成長更是大哉問,經濟學能否扮演角色受到關切。不可否認的是,工業革命之後許多地方的經濟增長有著輝煌成就,自二次大戰結束以來,「現代經濟增長」就成為一門顯學。先是探討「經濟如何起飛?」接著探索「如何持續成長?」而諾貝爾經濟學獎也好幾次頒給經濟發展學者和經濟增長學者。

經濟增長是脫貧動力

在經濟起飛的研究上,197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一路易斯(A. Lewis,1915~91)認為一國的平均儲蓄傾向必須高達12%以上,才能到達經濟起飛的程度,而已故的蔣碩傑院士更以嚴謹的數理分析得到經濟起飛的條件,亦即一國的平均儲蓄傾向(儲蓄佔總所得比例)必須大於(資本佔總所得比例)和人口增長率的乘積,他也以實際資料得到台灣的經濟起飛是在1963年。經濟一旦通過起飛點就得以「自力成長」,好比飛機一旦起飛之後就能在空中自在飛翔。而亞洲四小龍的經濟增長模式也得到世人的肯定並被模仿,所謂的「經濟自由化和出口導向政策」可作為簡單的涵括。

在經濟增長理論上,最有名的當屬「新古典成長模型」,代表人物是198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梭羅(R. M. Solow)。不過,精緻的新古典成長模型,在實際應用時,常與實際現象不合。在每人所得有一個靜止不動的長期穩定均衡方面,與我們熟知的,許多國家有連續成長一百年以上的每人所得之事實不合;另一方面,新古典成長模型推論出,技術與偏好相同的國家,每人所得會逐漸接近;這與世界銀行1984年的研究和顧志耐(S. Kuznets,197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研究都有違,事實上,貧富國家之間的成長差距是在拉大而非接近。

成長模式和政府政策應當如何?

到1990年,紐約大學教授保羅·羅默(Paul M. Romer) 發表〈內生技術變革〉(Endogenous Technological Change)這篇劃時代論文,「新成長理論」於焉出現。羅默將技術由「外生」(即「我們不知道的」或「無知的」),轉為「內生」(即「可以創造發明的」),做了一番驚天動地的變革,而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發起的「中美貿易戰」,「技術剽竊」就是一大關鍵因素,也證實「技術是可以研發創造的」。但這種「知識」卻很莫測高深,往往不是個人或民間所可單獨為力的,必須政府的大力支持才可。就是對「政府干預與否」的看法,與芝加哥學派傳統扞格,出身芝加哥大學經濟系的羅默,乃由芝加哥大學出走到美國東岸的紐約大學。

「內生技術變革」的理論基礎就是「知識具共享性」。在人力資本和科技資源所發揮出的創意和創新,需要政府在教育、訓練和科技政策上擔任「一定程度的積極管理」角色。於是原本無法與央行總裁、財政部長,甚至貿易談判代表平起平坐的科學部門主管與教育部長,由於科技、訓練,以及教育政策將被全世界所有國家視為政府必要與合法的責任,其重要性與貨幣政策或財政政策不相上下,而要善加執行這些政策的難度甚至更高,其地位乃水漲船高。特別在知識經濟盛行,電腦科技日新月異,互聯網無遠弗屆、AI興起的21世紀,將更為明顯。

在經濟理論上,「內生技術變革」所表達的是「報酬遞增」或「生產力向上」的情況,而壟斷性競爭市場也取代完全競爭市場,於是「稀少性」這種經濟學一直以來的假設,將被「富足性」取代,而過去二百多年來基本經濟分析的土地、資本、勞力三大基本投入要素,也被「人、概念、東西」取而代之。為了明確表明此種變革,就必須以高深數理模式來呈現,經濟學數理化的境界乃更見提升,數理經濟學也更為興盛。

羅默建立的「內生技術經濟增長」模型,將「知識」完整的納入經濟和技術體系內,使其作為經濟增長的內生變數。羅默提出了四要素成長理論,除了新古典經濟學中的資本和「非技術勞動」外,又加上了人力資本(以受教育的年限衡量)和新思想(用專利來衡量,強調創新)。他在2018年也因這個創見獲頒諾貝爾經濟學獎。

另一方面,當1980年代蘇聯和東歐,以及中國都不約而同放棄共產體制、朝向自由經濟之路發展,且在經濟增長上取得重大成果後,所謂的新興國家就如雨後春筍般一一湧現,甚至於成長的成就凌駕先進國家,於是發展模式或成長模式應當如何,成為熱門課題,特別是中國的放權讓利、漸進改革的方式被普遍推崇,而「休克或震盪療法」與漸進開放孰優的論辯,以及「後發優勢」和「後發劣勢」的爭論更是方興未艾,其中,「制度變革」是主角,如何平穩過渡和如何「永續發展」一直是熱門話題。政府角色的扮演和政府政策應該如何更是中心課題。中國經濟增長模式是被探討的熱門案例,經過40多年的快速成長,中國經濟是不是到了崩潰的時候?是不是仍然像蘇聯1930年代和1950年代一樣的曇花一現而急速隕落呢?

返還亞當·史密斯的道德情操

羅默在1990年發表的〈內生技術變革〉這篇劃時代論文,被大衛‧華許(David Warsh)這位記者兼經濟學家,在2006年寫成的《知識與國富論:一個探索經濟增長的故事》(Knowledge and the Wealth of Nations: A Story of Economic Discovery)這本書作為主角,講述經濟學和成長理論演化的故事。

華許在生動且精彩的講述當代經濟學的演進之後,更點出了重要的意涵。正如華許在該書最後一段所指出的「經濟學讓人興奮的盛況目前已達顛峰。不過最大的挑戰仍然橫亙面前,比國家財富更『深層』的秘密還有待發現,也就是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稱之為道德情操的天賦—關於人性,也是我們宣稱的人道。」畢竟羅默所帶動的新成長理論或知識經濟學,係基於高科技的帶動,由而創新的日新月異讓報酬似乎遞增,人類也好似越來越富足。

不過,不要說全球的「赤貧」還消除不了,連先進國家中都出現明顯M型社會,中產所得階層流向低層者眾,而地球暖化、天災人禍連綿不絕且越來越嚴重,恐怕都是可怕的後遺症。而當2023年初「Chat GPT」迅速爆紅,引來AI取代人、奴役人、科技發展對人類究竟是好或壞,甚至人類會不會被滅絕等等深層問題都被熱烈討論。

就在2017年,筆者寫作《亞當·史密斯》一書,重溫並廣泛閱讀一些文獻,而後再消化、咀嚼且深思後,已經有返還「簡單」、「明確」的結論:「千規律、萬規律,只有自由市場規律這一條」,而「善用資源、惜用資源」、「和諧分工合作」,讓「天生我才必有用」發揮作用,人人抱持「同理心」、「同情心」盡職盡責,而在「自助、互助、人助、天助」下「永續發展」所呈現的「代代相傳」、「明天會更好」也就得以實現。

要知道,史密斯在1759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論》(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才是根本,而《原富》(The Wealth of Nations)則是探索財富(wealth)的本質,以及如何促進財富的增長,是典型的探討「經濟增長」課題。我們實在有必要回歸亞當.史密斯,好好返本歸真向史密斯挖寶。

所以,正如大衛·華許所說的,是應該到了喚回經濟學的始祖亞當‧史密斯的「道德情操」或「倫理道德」的人性或人道的時候了!

順便一提,今年(2023)6月是亞當·史密斯誕辰300周年,在這個日子裏,更讓我們感懷他的真知灼見及悲天憫人的胸懷!

(作者為中華經濟研究院特約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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