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是人人仰望的北斗星,她卻說自己更像謫仙人,劍氣森森。
廟街成長,上有兄長,下有二名弟妹,四兄弟姊妹每晚都要拉扯到廟街看檔。父親擺賣日常華洋雜貨毛巾番梘等等,晚上12時後才收檔;榕樹頭唱粵曲的、占卜睇掌算命、賣仙丹、粥粉飯麵,果欄賣生菓,廟街是男人街,睇鹹片妓女樓梯口接客……D入於塵而不染,閲盡蒼生。
父親是順德人,殷實大家族,不知甚麼緣故只有他和母親二人二次世界大戰勝利後來到香港,一條手臂因傷導致肌肉萎縮,所以只有選擇做小販,幸運地霸到了一個攤檔位,對子女一視同仁男女平等,最歡喜子女讀書識字,4名子女而今居於東西兩岸,天南地北。
父親壯年染上肺癆,當時是世紀絕症,很多人突然吐血,睇嚟死梗。幸好在70年代發現了利福平(Rifampicin)專治肺結核,更將冶療期由2年縮減至6個月。從此繼續廟街小販生涯,捱得苦中苦,八十多歲才去世。D的母親在她們年輕時就死去了。
D的求學生涯精彩傳奇,畢業後做了35年離散服務外展社工,八、九十年代初出茅廬,滿身蠻勁,添配了傳呼機24小時唔熄機,當時用傳呼機的女性,給人的印象不是差婆就是妓女。D最怕是對方留言太複雜,訊息語言不詳,要call (覆)台問個究竟,多數都係大件事。
到第一代大哥大手提電話面世時,D動用私產購買公用。D接上手由12歲成為個案的問題少女時已經成長到14歲:少女和家庭決裂,父母離異後各自再組織新家庭,12歲少女住劏房床位,打扮男性化,流連黑社會三教九流之間,賣私煙,帶貨,做跑腿,踢足球,初初難免吸食軟性毒品,漸漸泥足深陷吸食海洛英白粉。有一夜神智不清致電D,說有一肥佬從窗口伸手過嚟,精神失控。
D深宵乘搭的士渡海,從7層高唐樓孭住體重一百多磅的少女拾級而下,趕乘的士去伊莉沙伯醫院急症室求救。如此這般輔導了好幾年,少女婷婷玉立,和家人修好搬回家裏住,而且立定決心戒毒。可惜終因毒患太深,一次昏迷後器官衰竭就沒有醒過來。
天心何太忍?D對信仰失望,痛恨社會沒有更多關懷青少年人,沒有更多資源配套處理濫毒問題。
D唸香島小學,全因為免費,挑戰權威,閉口唔肯唸毛語錄,唔唱紅歌被迫唱時荒腔走板,小五上學期休學,到了六年級才回去插班。當時左派學校不參加香港的中、小學會考,順理成章唸中業中學,男女學生一律白衫藍褲,D白衫不是斜胸反袖,就是褲管太濶或過短,我行我素,一派逍遙。
由於深宵廟街看檔,早上遲到上課等閒事,疼她的老師視而不見,恨她的咬牙切齒;一位通才老師教數學、中文、美術,要D畫=(等號),畫了整整一個學期都不合格,D花盡心思設計左右右左上下高低的=號萬萬個,唔收貨就算數;又要罰D在課堂外走廊抄中文,外邊風景好,遙望舊喇沙書院的圓穹出神,勝於聽黨八股;D的圖畫美術馬馬虎虎,一位美術優質的同學看不過眼,替她繪畫了一份功課,該老師給回來評分還是劣等。
有一次學校大掃除,D上午廟街睇檔下午才趕回學校,剛巧遇上茶點時間,一位文員哥哥婆婆媽媽,啐D食嘢唔做嘢不休,D要文員哥哥道歉不果,拿起木椅當著老師同學面前擲向他,倖倖然邊罵邊走。幾年後,同一位文員哥哥,因著D早上返學又再遲到,強搶她的學生證,D歇斯底里大喊非禮。
非常學校有非常學生,凡事抬摃,問點解唔可以講中華民國,乜嘢係三民主義;課外活動被指定學習普通話,唔肯學,記大過也不學。D被記大過小過缺點無數,罪狀都是作風散漫小資産階級化、不敬畏師長、冇紀律、無心向學,只是沒有被趕出校。
中四的時侯,一位狀元同學發起做社會探索,凡事出奇的D自然有份,原來是去油麻地探望艇戶,上艇認識了甘浩望神父,更爭取到在課室壁布版做考察布告。一切源於中國改革開放,1979年開始女同學可以穿裙子,全部左派學校都要參加中、小學會考。
由於課程沒有銜接,毫無思想準備,參加公開試等如做砲灰。狀元同學組織了會考溫習小組,D不想太辛苦,狀元同學恐嚇D如果唔加入溫習冇得一齊玩。狀元同學會考成績全優,後來入了中文大學。D的成績都算唔錯,合格喇。
拿着這樣成績到漢華中學報讀預科,面試老師問她為甚麼英文科成繢比中文科好?咁唔愛國。D掉頭就走,入讀西環廖寶珊中學,講明要報考中文的高級程度大學入學試。結果入讀了樹仁學院社會學系。
校訓敦仁博物樹仁學院由胡鴻烈律師鍾期榮博士賢伉儷創辦,尊崇尊嚴尊愛,D迎新營就被11名師兄相中參與學生會;鍾校長專心專情專權,不願同學過度耽溺於學生會學生報等活動;D採取拉布扮天真以事論事九天雲外態度,拖垮了校方主導的迎新營委員會會議,最終交回給學生會主辦。
300人的社會學及社工學系,到了第三年才揀選25名學生專攻社工課程;D該是第25名被錄取的罷?讀書趣怪事多,既是籃球校隊隊員每周六上午參賽,又要幫老豆睇檔,又要拍拖,課堂不是缺席就一定姍姍遲來,不招少年同學妒是庸材,今日看來是否白頭宮女在。
89年沒想過走,97年沒想過走,50年不變如果到了2027年才變,也算是過了一個甲子。丈夫也是樹仁校友,完美主義者,十多年前肝癌去世,去世前一年誠心事主。那日子收養了一歲多的小犬叫「咖啡」兩相依。工作地點在旺角,2014年開始親睹警察和黑社會的互相勾結,2019年後每況越下,D擔任前線支援角色,既是社工,又是記者,民權觀察員。
2022年初曾游說初到貴境的D參選區議員,結果她的一名BNO友人當年5月出選,落败。香港的房子賣了,生計不愁,但替連根拔起的年輕人擔憂。「咖啡」13歲一病鳴呼,心還在淌血。現在一屋兩伙三人行,三人共同看顧一頭小犬。
D也信仰了主,匆匆中沒問清楚是天主教還是基督教。
抒劍獨行,可憐身是眼中人。◇
(本報專欄作家所提出的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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