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眾人事體完了,一齊上船,燒了神福,吃了酒,開船。行了數日,忽然間天變起來。但見:烏雲蔽日,黑浪掀天。蛇龍戲舞起長空,魚鱉驚惶潛水底。艨艟泛泛,只如棲不定的數點寒鴉;島嶼浮浮,便似沒不煞的幾雙水鵜。舟中是方揚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飯鍋。總因風伯太無情,以致篙師多失色。
那船上人見風起了,扯起半帆,不問東西南北,隨風勢漂去。隱隱望見一島,便帶住篷腳,只看著島邊使來。看看漸近,恰是一個無人的空島。但見:樹木參天,草萊遍地。荒涼徑界,無非些兔跡狐蹤;坦迤土壤,料不是龍潭虎窟。混茫內,未識應歸何國轄;開闢來,不知曾否有人登。
船上人把船後拋了鐵錨,將樁橛泥犁上岸去釘停當了,對艙裏道:「且安心坐一坐,候風勢則個。」
那文若虛身邊有了銀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裏,巴不得行路,卻如此守風呆坐,心裏焦燥。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望則個。」眾人道:「一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閒著,何礙?」眾人都被風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不肯同去。文若虛便自一個抖擻精神,跳上岸來。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千年敗殼精靈顯,一介窮神富貴來。
若是說話的同年生、並時長,有個未卜先知的法兒,便雙腳走不動,也拄個拐兒隨他同去一番,也不枉的。
卻說文若虛見眾人不去,偏要發個狠,扳藤附葛,直走到島上絕頂。那島也苦不甚高,不費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無好路徑。
到得上邊打一看時,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覺淒然掉下淚來。心裏想:「想我如此聰明,一生命蹇。家業消亡,剩得隻身,直到海外。雖然僥倖有得千來個銀錢在囊中,知他命裏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絕島中間,未到實地,性命也還是與海龍王合著的哩!」
正在感愴,只見望去遠遠草叢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一看,卻是床大一個敗龜殼。大驚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龜!世上人那裏曾看見?說也不信的。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帶了此物去,也是一件希罕的東西,與人看看,省得空口說著,道是蘇州人會調謊。又且一件,鋸將開來,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床,卻不奇怪!」遂脫下兩隻裹腳接了,穿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
走至船邊,船上人見他這等模樣,都笑道:「文先生那裏又拖了縴來?」文若虛道:「好教列位得知,這就是我海外的貨了。」眾人抬頭一看,卻便似一張無柱有底的硬腳床,吃驚道:「好大龜殼!你拖來何干?」文若虛道:「也是罕見的,帶了他去。」眾人笑道:「好貨不置一件,要此何用?」有的道:「也有用處。有甚麼天大的疑心事,灼他一卦,只沒有這樣大龜藥。」又有的道:「醫家要煎龜膏,拿去打碎了煎起來,也當得幾百個小龜殼。」文若虛道:「不要管有用沒用,只是希罕,又不費本錢,便帶了回去。」
當時叫個船上水手,一抬抬下艙來。初時山下空闊,還只如此,艙中看來,一發大了。若不是海船,也著不得這樣狼犺東西。眾人大家笑了一回,說道:「到家裏有人問,只說文先生做了偌大的烏龜買賣來了。」
文若虛道:「不要笑我,好歹有一個用處,決不是棄物。」隨他眾人取笑,文若虛只是得意。取些水來內外洗一洗淨,抹乾了,卻把自己錢包行李都塞在龜殼裏面,兩頭把繩一絆,卻當了一個大皮箱子。自笑道:「兀的不眼前就有用處了?」眾人都笑將起來,道:「好算計!好算計!文先生到底是個聰明人。」當夜無詞。
次日風息了,開船一走。不數日,又到了一個去處,卻是福建地方了。才住定了船,就有一夥慣伺候接海客的小經紀牙人攢將攏來,你說張家好,我說李家好,拉的拉,扯的扯,嚷個不住。船上眾人揀一個一向熟識的跟了去,其餘的也就住了。
眾人到了一個波斯胡人店中坐定。裏面主人見說海客到了,連忙先發銀子,喚廚戶,包辦酒席幾十桌,吩咐停當,然後踱將出來。這主人是個波斯國裏人,姓個古怪姓,是瑪瑙的「瑪」字,叫名瑪寶哈,專一與海客兌換珍寶貨物,不知有多少萬數本錢。眾人走海過的,都是熟主熟客,只是文若虛不曾認得。
抬眼看時,原來波斯胡住得在中華久了,衣服言動都與中華不大分別,只是剃眉剪鬚,深眼高鼻,有些古怪。出來見了眾人,行賓主禮,坐定了。兩杯茶罷,站起身來,請到一個大廳上。只見酒筵多完備了,且是擺得濟楚。
原來舊規,海船一到,主人家先折過這一番款待,然後發貨講價的。主人家手執著一副琺瑯菊花盤盞,拱一拱手道:「請列位貨單一看,好定坐席。」看官,你道這是何意?原來波斯胡以利為重,只看貨單上有奇珍異寶值得上萬者,就送在先席。
餘者看貨輕重,挨次坐去,不論年紀,不論尊卑,一向做下的規矩。船上眾人,貨物貴的賤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不多領了酒杯,各自坐了。單單剩得文若虛一個,呆呆站在那裏。主人道:「這位老客長不曾會面,想是新出海外的,置貨不多了。」眾人大家說道:「這是我們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邊有銀子,卻不曾肯置貨。今日沒奈何,只得屈他在末席坐了。」
文若虛滿面羞慚,坐了末位。主人坐在橫頭。飲酒中間,這一個說道我有貓兒眼多少,那一個說我有祖母綠多少,你誇我逞。文若虛一發默默無言,自心裏也微微有些懊悔道:「我前日該聽他們勸,置些貨物來的是。今枉有幾百銀子在囊中,說不得一句說話。」又自嘆了口氣道:「我原是一些本錢沒有的,今已大幸,不可不知足。」自思自忖,無心發興吃酒。眾人卻猜拳行令,吃得狼藉。主人是個積年,看出文若虛不快活的意思來,不好說破,虛勸了他幾杯酒。眾人都起身道:「酒勾了,天晚了,趁早上船去,明日發貨罷。」別了主人去了。
主人撤了酒席,收拾睡了。明日起個清早,先走到海岸船邊來拜這夥客人。主人登舟,一眼瞅去,那艙裏狼狼犺犺這件東西,早先看見了,吃了一驚道:「這是那一位客人的寶貨?昨日席上並不曾見說起,莫不是不要賣的?」眾人都笑指道:「此敝友文兄的寶貨。」中有一人襯道:「又是滯貨。」主人看了文若虛一看,滿面掙得通紅,帶了怒色,埋怨眾人道:「我與諸公相處多年,如何恁地作弄我?教我得罪於新客,把一個末座屈了他,是何道理?」一把扯住文若虛,對眾客道:「且慢發貨,容我上岸謝過罪著。」
眾人不知其故。有幾個與文若虛相知些的,又有幾個喜事的,覺得有些古怪,共十餘人,趕了上來,重到店中,看是如何。只見主人拉了文若虛,把交椅整一整,不管眾人好歹,納他頭一位坐下了,道:「適間得罪得罪,且請坐一坐。」文若虛也心中糊塗,忖道:「不信此物是寶貝,這等造化不成?」
主人走了進去,須臾出來,又拱眾人到先前吃酒去處,又早擺下幾桌酒,為首一桌,比先更齊整。把盞向文若虛一揖,就對眾人道:「此公正該坐頭一席。你每枉自一船貨,也還趕他不來。先前失敬失敬。」眾人看見,又好笑,又好怪,半信不信的一帶兒坐了。酒過三杯,主人就開口道:「敢問客長,適間此寶可肯賣否?」文若虛是個乖人,趁口答應道:「只要有好價錢,為甚不賣?」
那主人聽得肯賣,不覺喜從天降、笑逐顏開,起身道:「果然肯賣,但憑吩咐價錢,不敢吝惜。」文若虛其實不知值多少,討少了怕不在行,討多了怕吃笑。忖了一忖,面紅耳熱,顛倒討不出價錢來。
張大便與文若虛丟個眼色,將手放在椅子背上,豎著三個指頭,再把第二個指空中一撇,道:「索性討他這些。」文若虛搖頭,豎一指道:「這些我還討不出口在這裏。」卻被主人看見道:「果是多少價錢?」張大搗一個鬼道:「依文先生手勢,敢像要一萬哩!」主人呵呵大笑道:「這是不要賣,哄我而已。此等寶物,豈止此價錢!」
眾人見說,大家目睜口呆,都立起了身來,扯文若虛去商議道:「造化!造化!想是值得多哩。我們實實不知如何定價,文先生不如開個大口,憑他還罷。」
文若虛終是礙口識羞,待說又止。眾人道:「不要不老氣!」主人又催道:「實說說何妨?」文若虛只得討了五萬兩。主人還搖頭道:「罪過,罪過。沒有此話。」扯著張大,私問他道:「老客長們海外往來,不是一番了。人都叫你張識貨,豈有不知此物就裏的?必是無心賣他,奚落小肆罷了。」張大道:「實不瞞你說,這個是我的好朋友,同了海外玩耍的,故此不曾置貨。適間此物,乃是避風海島,偶然得來,不是出價置辦的,故此不識得價錢。若果有這五萬與他,勾他富貴一生,他也心滿意足了。」
主人道:「如此說,要你做個大大保人,當有重謝,萬萬不可翻悔!」遂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寶來,主人家將一張供單綿料紙折了一折,拿筆遞與張大道:「有煩老客長做主,寫個合同文書,好成交易。」張大指著同來一人,道:「此位客人褚中穎,寫得好。」把紙筆讓與他。
褚客磨得墨濃,展好紙,提起筆來寫道:「立合同議單張乘運等,今有蘇州客人文實,海外帶來大龜殼一個,投至波斯瑪寶哈店。願出銀五萬兩買成。議定立契之後,一家交貨,一家交銀,各無翻悔。有翻悔者,罰契上加一。合同為照。」一樣兩紙,後邊寫了年月日,下寫張乘運為頭,一連把在坐客人十來個寫去,褚中穎因自己執筆,寫了落末。年月前邊,空行中間,將兩紙湊著,寫了騎縫一行,兩邊各半,乃是「合同議約」四字,下寫「客人文實,主人瑪寶哈」,各押了花押。單上有名的,從後頭寫起,寫到張乘運道:「我們押字錢重些,這買賣才弄得成。」主人笑道:「不敢輕,不敢輕。」
寫畢,主人進內,先將銀一箱抬出來,道:「我先交明白了用錢,還有說話。」眾人攢將攏來。主人開箱,卻是五十兩一包,共總二十包,整整一千兩。雙手交與張乘運道:「憑老客長收明,分與眾客罷。」眾人初然吃酒,寫合同,大家攛哄鳥亂,心下還有些不信的意思。如今見他拿出精晃晃白銀來做用錢,方知是實。
文若虛恰像夢裏醉裏,話都說不出來,呆呆地看。張大扯他一把道:「這用錢如何分散,也要文兄主張。」文若虛方說一句道:「且完了正事慢處。」
只見主人笑嘻嘻的對文若虛說道:「有一事要與客長商議,價銀現在裏面閣兒上,都是向來兌過的,一毫不少,只消請客長一兩位進去,將一包過一過目,兌一兌為準,其餘多不消兌得。卻又一說,此銀數不少,搬動也不是一時功夫,況且文客官是個單身,如何好將下船去,又要泛海回還,有許多不便處。」
文若虛想了一想道:「見教得極是。而今卻待怎樣?」主人道:「依著愚見,文客官目下回去未得。小弟此間有一個緞匹鋪,有本三千兩在內。其前後大小廳屋樓房,共百餘間,也是個大所在,價值二千兩,離此半里之地。愚見就把本店貨物及房屋文契,作了五千兩,盡行交與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此住下了,做此生意。其銀也做幾遭搬了過去,不知不覺。日後文客官要回去,這裏可以託心腹夥計看守,便可輕身往來。不然小店交出不難,文客官收貯卻難也。愚意如此。」說了一遍,說得文若虛與張大跌足道:「果然是客綱客紀,句句有理。」文若虛道:「我家裏原無家小,況且家業已盡了,就帶了許多銀子回去,沒處安頓。依了此說,我就在這裏立起個家緣來,有何不可?此番造化,一緣一會,都是上天作成的,只索隨緣做去。便是貨物房產價錢,未必有五千,總是落得的。」便對主人說:「適間所言,誠是萬全之算,小弟無不從命。」
主人便領文若虛進去閣上看,又叫張、褚二人:「一同來看看。其餘列位不必了,請略坐一坐。」他四人進去。眾人不進去的,個個伸頭縮頸,你三我四說道:「有此異事!有此造化!早知這樣,懊悔島邊泊船時節也不去走走,或者還有寶貝,也不見得。」有的道:「這是天大的福氣,撞將來的,如何強得?」
正欣羡間,文若虛已同張、褚二客出來了。眾人都問:「進去如何了?」張大道:「裏邊高閣,是個土庫,放銀兩的所在,都是桶子存著。適間進去看了,十個大桶,每桶四千,又五個小匣,每個一千,共是四萬五千。已將文兄的封皮記號封好了,只等交了貨,就是文兄的。」主人出來道:「房屋文書、緞匹帳目俱已在此,湊足五萬之數了。且到船上取貨去。」一擁都到海船來。
文若虛於路對眾人說:「船上人多,切勿明言!小弟自有厚報。」眾人也只怕船上人知道,要分了用錢去,各各心照。文若虛到了船上,先向龜殼中把自己包裹被囊取出了。手摸一摸殼,口裏暗道:「僥倖!僥倖!」主人便叫店內後生二人來抬此殼,分付道:「好生抬進去,不要放在外邊。」船上人見抬了此殼去。便道:「這個滯貸也脫手了,不知賣了多少?」
文若虛只不做聲,一手提了包裹,往岸上就走。這起初同上來的幾個,又趕到岸上,將龜殼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又向殼內張了一張、撈了一撈,面面相覷道:「好處在那裏?」主人仍拉了這十來個一同上去。到店裏,說道:「而今且同文客官看了房屋鋪面來。」
眾人與主人一同走到一處,正是鬧市中間,一所好大房子。前正中是個鋪子,旁有一弄,走進轉個彎,是兩扇大石板門。門內大天井,上面一所大廳,廳上有一匾,題曰「來琛堂」。堂旁有兩楹側屋,屋內三面有櫥,櫥內都是綾羅各色緞匹。以後內房,樓房甚多。
文若虛暗道:「得此為住居,王侯之家不過如此矣。況又有緞鋪營生,利息無盡,便做了這裏客人罷了,還思想家裏做甚?」就對主人道:「好卻好,只是小弟是個孤身,畢竟還要尋幾房使喚的人才住得。」主人道:「這個不難,都在小店身上。」
文若虛滿心歡喜,同眾人走歸本店來。主人討茶來吃了,說道:「文客官今晚不消船裏去,就在鋪中住下了。使喚的人鋪中現有,逐漸再討便是。」眾客人多道:「交易事已成,不必說了,只是我們畢竟有些疑心,此殼有何好處,值價如此?還要主人見教一個明白。」文若虛道:「正是,正是。」
主人笑道:「諸公枉了海上走了多遭,這些也不識得!列位豈不聞說龍有子乎?內有一種是鼉(音同駝)龍,其皮可以幔鼓,聲聞百里,所以謂之鼉鼓。鼉龍萬歲,到底蛻下此殼成龍。此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內有大珠一顆。若是肋未完全時節,成不得龍,蛻不得殼。也有生捉得他來,只好將皮幔鼓,其肋中也未有東西。直待二十四肋,肋肋完全,節節珠滿,然後蛻了此殼,變龍而去。故此是天然蛻下,氣候俱到、肋節俱完的,與生擒活捉、壽數未滿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這個東西,我們肚中雖曉得,知他幾時蛻下?又在何處地方守得他著?殼不值錢,其珠皆有夜光,乃無價寶也!今天幸遇巧,得之無心耳。」眾人聽罷,似信不信。
只見主人走將進去了一會,笑嘻嘻的走出來,袖中取出一西洋布的包來,說道:「請諸公看看。」解開來,只見一團綿裹著寸許大一顆夜明珠,光彩奪目。討個黑漆的盤,放在暗處,其珠滾一個不定,閃閃爍爍,約有尺餘亮處。眾人看了,驚得目睜口呆,伸了舌頭收不進來。
主人回身轉來,對眾客逐個致謝道:「多蒙列位作成了。只這一顆,拿到咱國中,就值方纔的價錢了,其餘多是尊惠。」眾人個個心驚,卻是說過的話又不好翻悔得。主人見眾人有些變色,取了珠子,急急走到裏邊,又叫抬出一個緞箱來。除了文若虛,每人送與緞子二端,說道:「煩勞了列位,做兩件道袍穿穿,也見小肆中薄意。」袖中又摸出細珠十數串,每送一串道:「輕鮮,輕鮮,備歸途一茶罷了。」文若虛處另是粗些的珠子四串、緞子八匹,道是:「權且做幾件衣服。」文若虛同眾人歡喜作謝了。
主人就同眾人送了文若虛到緞鋪中,叫鋪裏夥計後生們都來相見,說道:「今番是此位主人了。」主人自別了去,道:「再到小店中去去來。」只見須臾間,數十個腳夫拉了好些杠來,把先前文若虛封記的十桶五匣都發來了。
文若虛搬在一個深密謹慎的臥房裏頭去處,出來對眾人道:「多承列位摯帶,有此一套意外富貴,感謝不盡。」走進去把自家包裹內所賣洞庭紅的銀錢倒將出來,每人送他十個,止有張大與先前出銀助他的兩三個,分外又是十個,道:「聊表謝意。」
此時文若虛把這些銀錢看得不在眼裏了。眾人卻是快活,稱謝不盡。文若虛又拿出幾十個來,對張大說:「有煩老兄將此分與船上同行的人,每位一個,聊當一茶。小弟住在此間,有了頭緒,慢慢到本鄉來。此時不得同行,就此為別了。」
張大道:「還有一千兩用錢,未曾分得,卻是如何?須得文兄分開,方沒得說。」文若虛道:「這倒忘了。」就與眾人商議,將一百兩散與船上眾人,餘九百兩照現在人數另外添出兩股,派了股數,各得一股。張大為頭的,褚中穎執筆的,多分一股。
眾人千歡萬喜,沒有說話。內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這回回,文先生還該起個風,要他些不敷才是。」文若虛道:「不要不知足,看我一個倒運漢,做著便折本的。造化到來,平空地有此一主財爻,可見人生分定,不必強求。我們若非這主人識貨,也只當得廢物罷了。還虧他指點曉得,如何還好昧心爭論?」眾人都道:「文先生說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富貴。」大家千恩萬謝,各各齎了所得東西,自到船上發貨。
從此,文若虛做了閩中一個富商,就在那裏取了妻小,立起家業。數年之間,才到蘇州走一遭,會會舊相識,依舊去了。至今,子孫繁衍,家道殷富不絕。正是: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
莫與癡人說夢,思量海外尋龜。
(原標題為: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
——摘自明朝超級暢銷小說《初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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