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王室收藏信託基金(The Royal Collection Trust)擁有全球數量最多的達‧芬奇畫作。近日,我採訪了英國溫莎堡(Windsor Castle)版畫和繪畫部門負責人馬丁‧克萊頓(Martin Clayton)。克萊頓是著名的達‧芬奇研究專家,他在白金漢宮女王美術館(the Queen’s Gallery at Buckingham Palace)舉辦過達‧芬奇畫作展。他還寫了幾本關於達‧芬奇的書,包括《達‧芬奇:解剖學家》(Leonardo da Vinci: Anatomist)、《達文西:解構人體》(Leonardo da Vinci: The Mechanics of Man)和《達文西:神聖與怪誕》(Leonardo da Vinci: The Divine and Grotesque)。

本文引述我和克萊頓的對話,另外也參考他的著作《達‧芬奇:解構人體》。除非另外說明,所有結論純屬個人意見。

我問克萊頓為何研究李奧納多‧達‧芬奇(台譯李奧納多·達文西)時,他一邊回憶一邊笑著說,他對李奧納多的興趣其實來自於他的際遇。克萊頓大學剛畢業後,幸運地找到在溫莎堡版畫與繪圖部門的工作。因為每天和李奧納多的畫作相處,自然而然地就愛上它們,尤其是李奧納多的解剖學研究。

從人體解剖學到神性靈魂

李奧納多對解剖學的興趣也是際遇使然。他最感興趣的是撰寫繪畫論(treatise on painting),研究解剖學是為了這個目的,後來他對人體奧秘的著迷激發他決心徹底研究解剖學。

對李奧納多來說,研究解剖學不僅是為了藝術作品準確複製人體的骨骼和肌肉結構;他認為,如果能了解情緒與人類發展之間的相互影響,就能更加理解人類存在的目的。克萊頓在著作《達‧芬奇:解構人體》說:「李奧納多早期的解剖學研究沒有甚麼特別的聚焦,因為他想解釋人體的各個層面,不只是結構解剖學,還有受孕和生長、情緒表達、感官本質等等。」

《達‧芬奇:解構人體》,第131頁:肩膀、手臂的肌肉,以及腳部骨骼。鋼筆、墨水、黑色粉筆,11 ⅜英吋×7 15/16英吋,王室圖書館。(公有領域)
《達‧芬奇:解構人體》,第131頁:肩膀、手臂的肌肉,以及腳部骨骼。鋼筆、墨水、黑色粉筆,11 ⅜英吋×7 15/16英吋,王室圖書館。(公有領域)

為了追尋人類存在的真相,李奧納多從人體外在的生理形式回歸到人類的心靈層次。他在研究過肌肉骨骼系統之後,推測如果深入研究神經系統,應能更好地理解和解釋情緒對人體表情的影響。然而,研究過神經系統後發現,仍不足以證明神經系統是影響人類情緒最主要的原因,李奧納多知道還有更深層的東西直接負責這部份。

根據克萊頓的說法:
「人體完美的生理結構和機制是李奧納多研究這個議題的指導原則。儘管李奧納多從來沒有直接援引過上帝……但他卻讚揚『創造人體這部機器的第一位造物主』……並且……他認為某種人體特徵可謂『大師級』。……然而,更常提到的,例如『自然』……是人體特徵的作者,『你看自然的智慧,它賦予人類的肢體動作都有兩個基點。』克萊頓說,『如果這幅作品的構圖在你看來很了不起,與棲身在畫中人物的靈魂相比,你應該會認為這構圖微不足道。確實,無論那是甚麼,他都是神聖無比。』」

從李奧納多的發現中,我們可以推測,人類存在最根本的原因,是造物主將智慧賦予自然和人類神性的靈魂(divine soul)。這一真相揭示也顯示造物主、自然和人類神性的靈魂之間是相通的。

因為工作而增加解剖經驗

李奧納多早期研究解剖學時,可供他直接研究的人體資源並不多,當時就連職業工匠都很難進行人體解剖。根據克萊頓的說法,「李奧納多早期許多解剖學的觀察,其實來自整合接收到的常識、動物解剖,或純粹推測。」

直到1503年,李奧納多接到委託繪製《安吉亞里戰役》(the Battle of Anghiari)(1440年,安吉亞里位於米蘭和佛羅倫斯共和國之間)的壁畫後,他才獲得更多解剖資源而重回解剖學研究,為大規模、多重人物構圖做準備。儘管李奧納多想精準呈現人體結構而專注在實用解剖學上,但不久後他又再次對人類存在的目的感興趣而開始追尋真相。

「在1507─08年冬天……李奧納多獲准解剖一位長者屍體……大約一年後他說,『我已經解剖了十多具屍體』。……他還說解剖屍體的數量,從1509年左右的『十多個』增加到他人生盡頭的『三十多個』。李奧納多根據人體解剖而繪製大量作品,證實此時他的資源不缺乏,結果,他筆記裏幾乎每個圖畫和說明都來自直接的人體研究……」(《達‧芬奇:解構人體》)。

克萊頓表示,儘管李奧納多深入研究解剖學,但他的作品卻拋棄任何解剖學的參考運用。《施洗約翰》(St. John the Baptist)是李奧納多在1513年至1516年絕佳的創作例證,證明他使用非常少的解剖學知識來表現人體外形。諷刺的是,隨著李奧納多越精通解剖學,他的作品卻越少表現這種細節,反而是以一種更普遍、超越感官的做法呈現。

李奧納多‧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作品《施洗約翰》,1513年至1516年創作。油彩、面板,27.1英吋×22.4英吋。羅浮宮(Louvre)。(公有領域)
李奧納多‧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作品《施洗約翰》,1513年至1516年創作。油彩、面板,27.1英吋×22.4英吋。羅浮宮(Louvre)。(公有領域)

集藝術家、科學家、哲學家於一身

李奧納多認為藝術講求科學根據,解剖圖是他試圖建構他所獲得的知識的方式。李奧納多的研究不再只是單純為了繪畫,他花更多時間整合他所探尋到關於人類存在的知識。這難道就是李奧納多花了很長時間卻完成相對較少藝術委託的緣故?比起藝術創作,他更熱衷追求關於人體和靈魂的知識?

這立刻讓我想起啟蒙哲學家對知識結構形而上學的探究,他們用理論方法來研究人類如何整合信息。跟單純的理論研究相反,李奧納多透過繪畫來實踐存在主義,嘗試揭開人類存在的奧秘。我推測李奧納多很可能以哲學的方法來看待美學。

馬爾西利奧‧費奇諾(Marsilio Ficino)是李奧納多所處時代領先的哲學家,也是第一位將柏拉圖作品從希臘文翻譯成拉丁文的學者,讓柏拉圖的著作廣為人知。費奇諾針對(柏拉圖的著作)《會飲篇》(Symposium)中提及蘇格拉底談論愛的本質的文章,寫了一篇評論,提到蘇格拉底重述了哲學家狄奧蒂瑪(Diotima)關於愛的論述:愛有六種形式,依序位於由低而高的階梯面上,代表著愛從肉體昇華到精神的層面。他的看法是我們首先和另一位我們認為美的人找到愛(肉體層次),然後在激情平靜之後,我們的愛能從整體存在中表露出來。最後,通過進一步修習,我們才能珍愛「美」(精神層次)本身。

同樣地,李奧納多是不是也試圖從美的特定體驗提升至更普遍、更理想的美?他從解剖屍體結構,溯源到情緒、神經系統、自然,然後是「神性」靈魂,最後是「造物主」。李奧納多對解剖學知識的追求,是否也跟著他所認定的完美的神性而動?

1490年左右,李奧納多根據羅馬建築師馬爾庫斯‧維特魯威‧波利奧(Marcus Vitruvius Pollio)撰寫的建築專著《建築十書》(De Architectura)繪製畫作《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波利奧說:

「就像神殿的各個結構部位應該彼此呼應,同時也要呼應神殿整體。肚臍正好位於人體的正中央,如果人仰臥,手足張開,以肚臍為圓心,畫一個圓,剛好會觸碰到他的手指和腳趾尖。不僅有一個圓包圍人體,它也置身在另一個正方形中。測量從腳到頭頂的距離,然後完全張開雙臂,我們發現後者的距離與前者相等。此外,兩兩相互成直角的直線包圍人體,形成一個正方形。」

李奧納多‧達‧芬奇作品《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約1492年創作。水墨、紙。學院美術館(Gallerie dell’Accademia)。(Shutterstock)
李奧納多‧達‧芬奇作品《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約1492年創作。水墨、紙。學院美術館(Gallerie dell’Accademia)。(Shutterstock)

李奧納多根據人體的兩種姿勢畫出圓形和方形:一種是手臂和雙腿完全伸展呈火字型,另一種是手臂垂直身體呈十字狀。許多藝術家試圖以幾何圓形和正方形為出發點來描繪理想的人形,但畫出的人物不是四肢過於細長就是頭太小。李奧納多並沒有想將人體塞進圓形和方形,而是從真實、準確地表現人體出發,依照自然賦予人體的比例得出完美的人形。

李奧納多不僅以標準幾何圖形來探究完美人體,牛津世界經典讀物(Oxford World Classics)《李奧納多筆記》(Leonardo da Vinci: Notebooks)中,他還比較了身體內的微觀世界和地球的宏觀世界:

「如果人體是由土、水、風、火構成,那麼地球本身也相似。人體內有骨頭支撐肉身為骨架,而地球有石頭撐起大地;人體內有血液,且肺在呼吸時擴張收縮,而地球也有海洋,每六小時潮汐漲退,就像地球在呼吸;血液在血管裏流動,血管佈滿人體全身,正如海水之於世界,無數河流分布地球表面。」

李奧納多致力於融合藝術與科學。克萊頓表示,「關注比例,是李奧納多早期研究解剖學的主要部份……為了要確定人體理想的比例,李奧納多的觀察變得越加詳細,結果離理想的美的公式似乎越來越遠。到了1490年代初期,李奧納多對人體、人體結構和生命現象等研究逐漸減少。」

彼得‧保羅‧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作品《安吉亞里戰役副本》,約1603年創作。素描,17.8英吋×25.03英吋,羅浮宮博物館。(公有區域)
彼得‧保羅‧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作品《安吉亞里戰役副本》,約1603年創作。素描,17.8英吋×25.03英吋,羅浮宮博物館。(公有區域)

李奧納多一生致力於追求完美,反而無法臻至完美。我和克萊頓一致認為,不論李奧納多研究的是科學或藝術的本質,也許他更有興趣揭開宇宙的奧秘,從這一點上來看,李奧納多對藝術和科學的追求,其實是自我探尋和發展的過程。

我問克萊頓,他認為李奧納多會給我們今天探尋生命意義的人甚麼樣的建議。他回答說:「繪畫,然後思考,然後再多畫一些。」

譯者附註:
哲學家狄奧蒂瑪(Diotima)關於愛的論述,請參考曾瑞明《關於愛情的自言自語(一)柏拉圖談愛》

作者簡介:
埃里克‧貝斯(Eric Bess)是位美國寫實藝術家,目前是視覺藝術博士研究所(Institute for Doctoral Studies in the Visual Arts,IDSVA)博士候選人。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一定反映《大紀元時報》的立場。

原文:Leonardo’s Movement Backward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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