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我又重來。

第一次來時是前半生,從老遠的香港來到歐洲,不知到了幾個國家,親戚在巴黎開餐館,也是探訪花都理由之一。那次該是7月14日法國國慶前後日子,捨不得購票登塔,就像本地人和旅客混在一起,繞塔一匝之後,獨自躺臥在綠草柔柔上,霎時漫天煙火,歡呼聲雷動;人人仰望夏空,追尋墮落的煙塵。想起林琵琶的散文「煙花」,煙花璀璨瞬間,寂寞無人見。年少詩心寂寂,半世紀只記得一篇文字,竟同是南海我佛山人。

每次來到埃菲爾士巴黎鐵塔,或遠觀,或穿梭塔下,都捨不得花錢登塔。登上第二層門票要17.10歐羅,登上最頂333米高峰須要26.80歐羅。武漢肺炎肆虐封城鎖國三年後,今天鐵塔上下遊人如鯽,雖然不似從來水洩不通,但排隊購票到登上升降機,還花了足足一個多鐘頭: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

這次再不登樓,又不知何年何月日,又會舊地重遊?被吉錚(1937-1968)戀戀愁思煎熬,異地異國掙扎尋覓身份、居留、求學、生活的「海那邊」,失鄉又拾鄉。年輕時的敏感感觸,天真自然最能產生共鳴,過目終生不忘;不是讀多了書,人生閱歷多了,可以寫得出來。同是一條水,涉過去了就過了,好文章不嫌多,但動人一章已經勝過平庸盈篇累牘。危急存亡之際扶人一把,哪怕只是細細聆聽,或是求一滴之水,終身難忘。

是日也,天氣陰晴不定,秋葉梧桐,瀟瀟疏疏,地上眾生行人如蟻,不分賢愚,或舒緩,或衝沖,皆是過客。登樓客已無復琵琶煙花、吉錚海那邊年少善感;遠望最高處聖心白教堂,驀地一道七色彩虹直插,教堂雖然是1870年普法戰爭後建成,採新古典主義色彩的羅馬和拜占庭式混合設計,潔白矜憐,還掩不住幾萬名巴黎公社社員在坑道下被屠殺血流成河的罪行。旁邊的蒙馬特藝術廣場,養活了歷代不分東西南北的藝術家,飄泊家,尋夢的無分男女老少,天氣不好的時候只得捱風抵雨。記得半世紀前多位70年代雙周刊社友到巴黎取經,其中一位女社友在蒙馬特替一位老美畫像,畫好了老美才問價,正潦倒得欠房租三餐不繼的她索價100美元,老美欣然付鈔。從來沒見過社友動筆,未見過她的作品,老美想當然慈眉善目,早登仙界;肖像或以貴重相框鑲裱,懸掛美國家中廳房,或流落雜架檔攤。過客匆匆,如果袋𥚃有點多餘錢,不妨讓街頭流浪藝人畫個像,掙半點生活費、學費。

遙向東北望,不過2,183公哩,已見哨煙處處每日慘遭俄羅斯百枚導彈襲擊的烏克蘭,入侵領土重返百多年前大帝國版圖不成,正全力摧毀友國能源電力設施,好讓兄弟姊妹國的烏克蘭人在來冬凍死餓死。撒離佔領地區留下虐待戰俘殘殺無辜的罪證,連洗衣機也要抬走,荒謬透頂的俄羅斯士兵原來帶著洗衣機來打仗。

向西9,607公哩就是我香港,三年來我的家經已面目全非。那位前特首要尋回平淡生活重溫家庭之樂;三年來反送中遭受不人道鎮壓,多少浮屍無人認領死因不明,荳蔻年華精於泳術的陳彥霖裸溺,多少乾屍被從高死擲下,周梓樂冤死,7.21,8.31,新屋嶺恐怖之夜,少女拘留中被強姦成孕墮胎後天涯亡命。前特首只剩下警隊是朋友,香港警隊當時是否已滲入公安、國安?難道香港死去的人都和前特首妳無關?死去的人都沒有父母兄弟姊妹情侶手足?他們都沒有前途,都不配天倫之樂。前特首妳知法犯法,雙手染滿鮮血,妳一定會連累妳唯一的丈夫林先生,一定會遺禍妳的一對劍橋畢業精英兒子。

高樓望斷心眼,善惡到頭總會報。

暮色四合,鐵塔亮燈,銀星閃爍,大地在我腳下,天下處處可以容身:自由、平等、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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