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昨日《法庭線 The Witness》報道，環保署一位姓胡的前高級督察，報稱去年4月在宣誓效忠港府及擁護「基本法」的聲明上，三度簽署「天日昭昭」，卻被局方視為無效，下令他提早退休。胡先生於是向法庭申請司法覆核許可，質疑當局違憲，外籍法官高浩文昨天頒下判決，拒絕批出司法覆核許可。（注1）

《獨立媒體》亦報道此事，指胡先生任公務員逾三十年，去年初收到通知，需要簽署聲明，他於是向環保署先後發出29份便箋，要求署方交代聲明的法律理據。法官批評這些便箋，部份是「almost an impenetrable jungle of words（一堆亂七八糟的文字，幾乎無法理解）」，必須大刀闊斧砍掉繁枝末節，才有希望知道當中隱藏甚麼理據。（注2）

到底是甚麼jungle of words呢？高浩文舉出的例子，包括胡先生在一份回覆公務員事務局的文件中，引用了《史記·秦始皇本紀》的故事，批評局方對待他的方式，有如「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據《獨媒》報道，高浩文稱不用翻譯，依他所見，引述「馬和鹿」似乎是為了轉移議題（as the reference to a deer and a horse seems to me to be a red herring）。然則高浩文的理解正確嗎？

不用翻譯古文，大家都知道趙高指鹿為馬，扭曲事實，並非真以為那隻鹿就是馬，他只想藉此測試誰人絕對服從，聽命於己而已。局方不接納胡先生的「天日昭昭」簽署，又未能提出令人信服的理據，於胡先生眼中，自然等同於罔顧事實指鹿為馬，一心只想測試別人是否盲忠的趙高。我這樣一解，意思不就很清晰嗎？法官看不懂，不代表人家寫得亂七八糟，也可能是自己有腦霧。

胡先生借古諷今，用典適切，決非高浩文口中那轉移話題的「red herring」。倒是法官的判詞，不針對核心議題發言，卻跑題去批評人家的寫作風格是「gobbledegook（官八股）」，越俎代庖做文學批評，這才是「red herring」。公務員寫的說的，當然是官八股，正如豬肉佬斬的是豬肉而非狗肉，不是很正常嗎？難道高浩文會覺得林鄭月娥、李家超發言字字珠璣？

此案核心爭議，是在宣誓效忠港府及擁護「基本法」的聲明上簽「天日昭昭」，是否不可接納。法官引述公務員事務局代表指，若一個人簽上「我不同意」或「我有疑問」，從常識看來均不會視為簽名，即使對方簽「我支持政府」亦然。

高浩文又指，「天日昭昭」是岳飛死前寫的名句，表示「my conscience is clear before the sky and the sun（天日前問心無愧）」，似口號多於簽名，故判胡先生毫無理據，拒批司法覆核許可。

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典型例子。「天日昭昭」是岳飛遺言，但不代表你寫「天日昭昭」就只是引述岳飛遺言，而不可以有任何引申的意思。正如你用英文講「to be or not to be 」，難道就只是鸚鵡學舌背哈姆雷特台詞嗎？「天日昭昭」這種表達方式，不管是否岳飛說過，本身就是從前中國人立誓時，「指天誓日」使用的套語。

最早的例句，見於《詩經·王風·大車》，該詩寫男女分隔兩地，男人向日起誓：「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意思是：「活著（穀）不能同住一室，死了也．要同穴。如果你不信我，我可向白日起誓。」「有如皦日」就是向天發誓之詞。所以，「天日昭昭」要表達的，不是字面意思或岳飛遺言，而是真誠立誓的心意。高浩文真的看得懂這種典雅中文用語麼？我很懷疑。

再談法官口口聲聲強調的「常識」。根據常識，簽署不等於「直接寫下自己的名字」，只要是出於簽署者的意願，他有權選擇簽署文件的方式。在網上也可看到許多中外名人簽名，別樹一幟，有些根本甚麼字也看不到，難道就不算簽名？何況「天日昭昭」四字，隱含中國人忠君愛國價值，也合乎中文誓詞傳統，現在居然被一位外國法官宣判無效，是否暗示「效忠港府及擁護基本法不需要『天日昭昭』的誠意」呢？

孔子說：「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胡先生，君子哉！＠

注
1、宣誓簽「天日昭昭」被促退休　環保署前督察申覆核許可被拒　官：「天日昭昭」屬口號
2、環境督察宣誓簽「天日昭昭」司法覆核申請被拒 官：岳飛遺言非簽名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版文章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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