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此外,事實上,科技界已經完全接受「覺醒」,而且有能力、密切的監視每一個美國人,而人們對此並不在乎,因為那是以方便消費者的名義賣給我們的。每次我們在智能手機上安裝應用程式,它就會向科技公司發送我們日常生活的數據。我們認為只要不是政府,有甚麼大不了的?
那麼,你猜怎麼著,「覺醒」意識形態的執行者不僅是政府,還包括大型科技公司和大型公司。我們可以在中國看到可能發生的事情,當你置身於一個全監控環境時,當你面對一個極權政府,它有能力、也願意使用它收集的所有人們在網絡活動中產生的數據,利用這些數據試圖控制人們。
這是可能發生的,我認為同樣的事情也正在美國發生,雖然不像在中國那樣嚴重。我希望不會,但事情會發生的,而且也將發生,因為大多數人不想惹麻煩。
6.軟極權主義 不同於硬極權主義 讓你先舒適後順從
我認為,這是關於軟極權主義的一個耐人尋味之處:舊的極權主義依靠製造痛苦、恐怖和恐懼來讓人們服從,這不是我們現在要對付的。我們現在要對付的不是佐治奧威爾的《1984》,而是奧爾德斯‧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在這本書中,極權主義國家,通過讓人們感到舒適來讓他們順從。
在《美麗新世界》中有一個很精彩的場景,有個叫野蠻人約翰的持不同政見,他見了歐洲世界統治者。他不想折磨約翰來使他接受他們的權威,統治者問,「你為甚麼不這麼做呢?我們給你所需要的一切,給你毒品、色情用品和各種性愛等等應有盡有,滿足你所有的物質需求。你過得很好,為甚麼還想活在這個世界之外呢?」
野蠻人約翰說,「因為我需要自由,我需要上帝,我需要詩歌,我需要贖罪,我需要受苦,因為這就是人生,就是人生的意義。」世界控制者說,「聽起來你是在爭取你不快樂的權利。」
約翰說,「對了,我在為自己不快樂的權利而鬥爭。」好吧,我們快進到我們今天的處境,如果你是一個反對這種「覺醒」、反對這種舒適暴政的異見者,那麼,你是在為你不快樂的權利而鬥爭,那會有多受歡迎?
在《不靠謊言活著》中,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我與翻譯一起乘坐有軌電車,她是一個三十出頭年輕、信天主教的匈牙利女人。我們前去採訪,她對我說,「羅德,我總是在和這兒的天主教朋友爭吵。」
「當我告訴他們,我和丈夫、小男孩一直在爭吵,撫養孩子不容易。他們就打斷我說,『安娜,乾脆跟你丈夫離婚,把孩子送到日託所,回去工作,你必須快樂。』」
她說,「我試著努力告訴他們,我其實很開心,我很高興做妻子、母親,但這並不總是容易的。」「他們無法理解」,她說,「苦難和掙扎是人類生活的一部份。」
「事實上,那是美好生活的一部份。而他們害怕任何讓他們焦慮的事情,害怕任何掙扎。」我看著她說,「安娜,聽起來就像你在為自己不快樂的權利而鬥爭。」她看著我說,「就這樣,你這話是從哪兒來的?」
我拿出智能手機,找到《美麗新世界》的第17章。無論如何,這就是暴政的來源:我們是如此害怕成為窮人,害怕焦慮與不快樂。我們中的許多人會盡一切努力避免麻煩,保護我們的中產階級舒適。
7.當精英們對體制失去 信心時 俄國君主即崩潰
楊傑凱:嗯,好吧,我想談的問題有很多,因為既有這個可怕的諷刺,正如你所談到的,我接受你的說法。但同時,奇怪的是,我們在社會上看到的是不快樂在增加,伴隨著這種對幸福和舒適等方面的過度關注。我想談一談這個問題。但在此之前,我想談談一個有趣的因素。
當我們想到這些革命,比如布爾什維克革命或者發生在中國的革命,你不會想到背後有精英在起作用。
你可以想像一小群革命者,以某種方式接管這個體系並重新分配財富。當然,我們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
我的意思是,你我都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但是,你在書中給出的理由是,精英階層在很大程度上支持它,比如在俄羅斯。我覺得這很引人深思,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是違反直覺的。所以,也許我們可以在這一點上展開討論一下。
德瑞爾:當然。在19世紀中葉馬克思發表《共產主義宣言》之後的大部份時間裏,俄羅斯的馬克思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都在努力尋找立足點。沒人想聽他們說甚麼,激進份子的規模仍然很小。
然後,在19世紀90年代初,一場可怕的饑荒席捲了俄羅斯的部份地區,帝國政府未能很好地應對。我想,有50萬人死於飢餓。這是沙俄政權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打擊,顯露出它的無能。
這是第一次,社會上的利益相關者,中產階級、商人階級,這些人開始懷疑,「這個系統是否如人們所吹噓的那樣好?」他們開始聽取自己受過教育的孩子的意見,這些孩子大多是馬克思主義者。
然後,在20世紀之交,爆發了俄日戰爭,沙俄軍隊被日本軍隊重重擊敗。
這也對政權的合法性造成巨大的打擊。同時,在精英知識份子圈子裏激進主義甚囂塵上。事實上,讓我震驚的是在20世紀早期的俄羅斯,撒旦崇拜相當讓人著迷。
這並不是說他們實際上是撒旦信徒,而是在文學和藝術領域,他們把路西法看作是至高無上意志的代表,他不在乎任何事,只在乎自己的快樂和意志。他們嚮往這樣做,所有這些都在俄羅斯社會中醞釀著。
當精英們對體制失去信心時,俄國君主就完蛋了,甚至在槍殺發生之前。
8.希特拉的德國和 列寧的蘇聯 割斷人們的聯繫而信靠集權
當然,正如我們所知,俄羅斯在1914年捲入第一次世界大戰,輸得很慘,沒有人再支持俄國君主。雖說布爾什維克黨本身規模很小,但卻很殘忍,它利用民眾普遍的不滿和對體制的信心喪失,去奪取政權。我們都知道那裏發生了甚麼,所以,我想讓觀眾從中學到的是,不要認為這些革命來自於下層的群眾,革命階級實際上是知識份子、社會及經濟精英們。
楊傑凱:你提到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t)的那本書(《The Origins oftotalitarianism 》),那是她關於極權主義根源的里程碑式著作。令人驚訝的是,對該書內容的了解是如此之少。在今天的知識階層中,坦率地說,在廣大接受過教育的人中(對其一無所知),而你認為這是一本必讀書。
德瑞爾:漢娜‧阿倫特是逃避納粹主義的德國猶太難民。二戰結束後,她開始著手研究、試圖了解:在德國的右翼極權主義和在俄羅斯的左翼極權主義,是如何奪取政權的?這些國家的社會生活的哪些方面,使他們容易受到極權主義的影響?從21世紀的角度,來讀這本書是非常令人震驚的,如果你能聯想到我們社會正在發生的事情。
阿倫特說,到目前為止,讓這些國家向極權主義敞開大門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人民的原子化,大規模的原子化和普遍的孤獨。
她說,這兩個國家都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工業化,所有這些經歷把社會撕得粉碎,切斷了人們與制度和以往的生活方式的聯繫,甚至切斷了他們與家庭和社區的聯繫,失去其所賦予的生活結構和意義。這一切都讓很多人感到孤獨,不知他們可以信任誰。
他們的生活沒有方向,從而希特拉出現在德國,列寧則出現在蘇聯或俄羅斯。他們說,「看過來,我們可以為你提供生活的意義。我們可以賦予你們一種使命感和團結感。」那些感到孤獨和孤立的人們為之一振,我們今天在西方也有這種情況。
9.年輕一代感到孤獨並輕信謊言 向極權主義敞開大門
關於這本書,有一件事讓我感到震驚,那就是美國生活中最孤獨的一代,並不是老年人,事實上是Z世代,也就是最年輕的一代,他們與人造社交網絡的聯繫最緊密。但是無論如何,人際交往還是無法替代的。
所以這是最重要的革命或極權主義(被引發的)事實,即群體的孤獨感。
其它因素還有:權威的喪失——機構失去權威,宗教失去權威;所有那些曾經賦予人們生活的意義、結構和方向感的東西,這一切都受到質疑,由於戰爭等其它原因。所以人們感到很絕望,他們需要方向。極權主義向他們承諾這一點,做了一個虛假的承諾,但是人們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它。
另一方面,人們願意相信宣傳,相信任何謊言,因為它滿足了人們最初的期待。現在,這種謊言在我們今天社會裏很普遍,不分左派右派。
一旦我們失去了解真相的慾望,雖然真相會傷人,與我們想要相信的東西相悖,那麼,我們就向極權主義敞開了大門。重申一遍,無論是左派的,還是右派的。
所以,這些都是導致國家走向極權主義的主要因素。
當我讀阿倫特的書《極權主義的起源》時,就覺得它像一盞閃爍的燈在說,「看!今天在我們自己的國家發生了甚麼。」我們總覺得金錢、財富和民主歷史會保護我們免受這種傷害。
但正如蘇聯偉大的持不同政見者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Aleksandr Solzhenitsyn)所說,「全世界的人都認為,在俄羅斯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在這裏發生。事實上,在適當的環境下,它可以在地球上的任何國家發生。」
楊傑凱:當然啦,你的書是以索爾仁尼琴的文章命名的,《不靠謊言活著》(註:一般譯為「活著,並且不撒謊」)。我認為這是必讀書目,非常推薦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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