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次運動的擴大化,都有這個特點:生怕不夠革命,生怕革命不夠徹底,因而要表現得更加瘋狂、極端。人民習慣了小心翼翼的行善,大張旗鼓的行惡。

麻雀為何成「害鳥」?

1955年的一天,在北京中南海豐澤園,毛澤東請來了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四人在庭院中閒坐喝茶。豐澤園的主人點出四片茶葉,這世間罕見的寶貝,沏茶前叫大紅袍,沏成後叫做扯旗。只見那茶葉在滾水澆灌下,立刻舒展開來,像扯開的一面旗幟。輕輕在水面上吹一口氣,那茶葉便像得了靈氣,隨波擺動,獵獵有聲。輕輕一聞,清香直達肺腑。輕輕一品,瞬間像展開一卷天書,不是神仙也有了上天的感覺。四位「偉人」,江山坐定,隨意交談那也是天下大事。

誰曾想,居然有一隻蒼蠅,「嗡……嗖」,就立在主人茶杯的杯口上了。這珍品茶香讓它不顧蒸汽的灼傷,來冒險品嚐,就像人對權力的貪戀讓人奮不顧身一樣。毛澤東當時就掄起手中扇子來個雷霆一擊,不想這小小蒼蠅居然一個騰挪躲閃,站在了扇子上。毛澤東愣了:啊呀,這蒼蠅成精了,蒼蠅落在蒼蠅拍上,真是一道難題呀!

機智的周恩來接過話:這愛國衛生運動是要搞搞了。朝鮮戰爭打倒了美帝國主義紙老虎,現在可以除四害了。劉少奇續上話:蒼蠅、老鼠、蚊子、臭蟲。毛澤東突然指向樹梢,兩隻不識時務的麻雀正在上下翻飛:這東西最可恨,農民的莊稼都讓它糟蹋了。

領袖果斷決策:把臭蟲開除「四害」,把麻雀加進去。我們分工不分家,迅速行動起來,我們共產黨人最講民主,四害,你們自己選一個。劉少奇選擇了敢於逐臭的蒼蠅;周恩來挑了滑頭的老鼠;朱德說:那個麻雀我也抓不住,我就抓蚊子吧,無足輕重一拍就死。毛澤東哈哈大笑:麻雀原來不是個害,現在我找出來,我就帶頭消滅它。

1956年1月25日,經最高國務會議討論通過的《綱要草案》,第27條規定:「從1956年開始,分別在五年、七年或者十二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老鼠、麻雀、蒼蠅、蚊子。」

圍剿麻雀大作戰

1956年春節過後,不少中小學生收到學校的緊急通知,開學時,除了交寒假作業,還要交麻雀腿,老鼠尾巴和蒼蠅蛆蛹。

那時候的校長辦公室,一開學就放幾個大籮筐。一個籮筐裝麻雀腿,一個裝老鼠尾巴,還有一個筐裝蒼蠅卵。麻雀不好抓,老鼠更狡猾。當時不少爺爺奶奶費很大的勁,水灌、煙熏抓住一隻老鼠,一看,尾巴早叫人砍掉報功去了。於是為了孩子能順利入學,就找根細麻繩,蘸上膠水,在老鼠毛裏一滾,剪成老鼠尾巴形狀拿去交差。

若是歷史只到此為止,也就是個荒唐而已,大家笑笑也就罷了,但是,中國歷史走到了1958年。

1958年元月,中共開始了「趕英超美」的大躍進運動。2月,公開發出了「除四害」的指示。於是,「除四害」這場所謂的「人民戰爭」,在中國轟轟烈烈開展起來,成了大躍進運動的第一場群眾運動。

天府之國四川歷來鳥語花香,是鳥類天堂。四川怎麼消滅麻雀呢?它首創打麻雀「大兵團作戰」方式,採取定時「全省統一行動」。

四川打麻雀的「先進經驗」,被電影廠拍成新聞紀錄片全國放映。這個打「人民戰爭」的經驗,立即在全國推廣開來。

四川動起來了,首都北京還能落後麼?北京召開了「除四害誓師大會」,還成立了「首都圍剿麻雀總指揮部」。

1958年4月19日凌晨5點,北京全市8,700多平方公里的廣大區域裏,立刻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槍聲轟響,彩旗搖動……房上、樹上、院裏到處是人,千千萬萬雙眼睛防空襲般警惕監視著天空。無數草人、假人隨風搖擺。傍晚以後,青年突擊隊又到樹林、城牆、房檐等處掏窩、堵窩,捕捉麻雀。

北京各大學的師生都參加了這次運動。中國科學院二千多名科學家和工作人員放下了手頭的科研工作,參加「剿雀」大戰。鳥類學專家鄭作新研究了一輩子鳥類,但從沒研究過如何消滅麻雀,也只能手敲鑼鼓扯起喉嚨喊叫。著名數學家華羅庚、科學家錢學森也帶著響竿前往參戰。甚麼是響竿?就是釣魚用的海竿,掛上魚餌拋出去,魚兒咬鉤,尖頭就會搖擺,鈴聲響動,所以叫做響竿。兩個大科學家拿著魚竿,守住自己一方天空,不停揮舞。作家巴金三、四十年代寫下名作《家》《春》《秋》,還有愛情三部曲,中共建政之後,就再也沒有長篇作品問世了,天天優哉游哉。這回打麻雀的時候卻拿出了他一貫的認真勁頭,守著自己的一塊草地,手拿銅盆,「嘡嘡嘡」,從日出敲到黃昏。

老鷹烏鴉被「連坐」

據稱,從4月19日至21日,北京市300萬人連續突擊三天,共殲滅麻雀40餘萬隻。

在中共的歷次政治運動中,輿論導向至關重要。整人運動是這樣,對圍剿麻雀也一樣。報紙、廣播大作輿論宣傳,醜化麻雀。一些文化人迅速以詩詞、漫畫、歌曲、快板、等「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形式」來鼓動。

媒體報道全國「除四害」英雄輩出。《人民日報》報道:武漢市安靜街72歲的老太太蔡月英,三年如一日除「四害」,消滅了330多隻老鼠、240萬隻蒼蠅……她先後五次被評為模範。那個製造英雄的年代,誰也沒有質疑,240萬隻蒼蠅這個天文數字是怎麼數出來的?也許有質疑的,但是在革命者的質疑的眼光中,沉默了。

為邀功請賞,美其名曰「解放思想」,各地紛紛把老鷹、烏鴉等鳥類,老虎、豹子、熊、黃羊等獸類都當成「害」,欲除盡殺絕而後快!中國歷次運動的擴大化,都有這個特點:生怕不夠革命,生怕革命不夠徹底,因而要表現得更加瘋狂、極端。

人民習慣了小心翼翼的行善,大張旗鼓的行惡。

沒料到的惡果

麻雀幾乎被滅絕,造成了嚴重的生態問題。由於害蟲缺乏天敵麻雀的捕食,城市樹木樹葉掉光。1960年,全國農業產量低至災難性的水平,尤其水稻受到的打擊最為嚴重。農村穀物吃光,農村糧食嚴重欠收。

1955年,生物學家朱洗當年首先提出以史為鑑,吸取外國滅麻雀的教訓,卻被批判成「藉麻雀之名反對大躍進,公開反對毛澤東」。之後再無人敢替麻雀喊冤。朱洗在1962年就去世了。儘管後來事實證明了他的正確,但是在文革中紅衛兵說:朱洗將偉大領袖毛澤東號召消滅麻雀,同封建帝王普魯士腓特烈大帝下令撲滅麻雀相類比,是公開反對毛澤東。於是革命小將毀墓砸墓碑,曝屍懲罰。直到1978年朱洗才獲重新安葬。其他幾位反對毛澤東消滅麻雀主張的科學家,也都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殘酷迫害。

從打麻雀開始的浮誇風,群眾運動,科學家為附和權力而放下自己追求的真理,藝術家為附和權力而放下正直的筆。一步步的,從「偉大領袖」的一片茶葉,談笑風生,到一個麻雀,再到糧食生產浮誇、大煉鋼鐵,深信因果報應的中國人,終於遭遇了六十年代初的大饑荒。

1994年2月出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紀實》中,〈大饑荒〉一文中說:「1959年至1961年的非正常死亡和減少出生人口數,大約在4,000萬人左右。……中國人口減少4,000萬,這可能是二十世紀內世界最大的飢荒。」而更為殘酷的真實的數據,已經被周恩來下令徹底銷毀。

麻雀生命力很強,十年後就恢復了正常繁殖,但是人呢?

領袖一拍腦袋,即能決定人民的生死,這種惡習至今未變。而故意的遺忘,讓這個民族習慣了謊言,也習慣了荒唐,慢慢的也開始習慣去重複謊言,去傳遞荒唐了。

全民打麻雀,別小看那些人,毀滅鳥類,絕不是他們的終極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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