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以來,有些香港人為了香港的民主、自由,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或被迫離開這個世界,梁凌杰、盧曉欣、周梓樂、陳彥霖……而有些香港人在惡夢中,來不及醒來,便失去了生命。他們被葬在沙嶺,連名字也沒有,小小的墓碑上只有一個排序的編號,001、002、003……比位於台北的六張犂亂葬崗上的墓塚,更為簡陋。
2021年9月,香港人一覺醒來,打開手機,突然從新聞報道或社交媒體上看到,多年的挚友/戰友已無聲無息流亡到異國,那一刻多麼想跟他們再次深深地擁抱,說聲「再見,保重!」可惜他們已在萬萬里之外,音訊全無。香港人只能默默祝禱,祈求好人一生平安,但願人長久,在遙遠的將來還有見面的機會,還可以來個熱烈的擁抱。
從2019年至2021年,死別·生離,已成為香港人在白色恐怖下的痛和殤。
死別:沙嶺公墓的冤魂
9月13日,屯門區區議員張錦雄特地一早去到沙嶺公墓,拜祭19/20年度的冤魂。
「其實之前看過報道,圖文並茂講沙嶺這個地方,特別是19年年尾、2020年中,清明節時,但可能那時自己看到會比較傷感,又覺得好壓抑,所以未能去這個地方⋯⋯」
他覺得過了這麼久,情緒平復了一些;又因前路茫茫,對人生的未來,多了「留與不留」的思考。
「也許短期都會去避一避風頭⋯⋯無論是否離開香港,都想來一次這個地方。去跟一些可能……是參與這場運動而死於非命、或者是犧牲了他們生命的一些手足,作個簡單道別,或許他們可以給我一些啟發,或許我也沉思一下究竟自己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堅持下去的意義又是什麼?」
去沙嶺前不久,張錦雄剛參加過一個教會弟兄的喪禮。逝者出身富裕人家,喪禮的鋪張、熱鬧,與沙嶺公墓的寂靜、淒清﹐形成強烈的對比,令他十分感慨。
「靈堂佈置得好好,好多花藍花牌,有大概100個的樣子。然後,好多親朋戚友啊、同事、客戶啊都到場,對比在沙嶺見到的,那些只有號碼的無名墓碑,沒有任何祭品,顯得好淒涼、好大對比。人最後都會一死,當然結局都一樣。但為何有些人好像有好多人去紀念、去送別,但有人就寂寂無名地離開了,無人紀念⋯⋯」
台灣二二八事件的冤魂,等候了數十年,終於得到昭雪。1980年代末期,台灣解嚴,1990年,立法院首次集體為二二八事件受害者起立哀悼1分鐘,其後李登輝、陳水扁及馬英九先後以國家元首身份向受害者道歉,建立基金向受害者家屬作出賠償。2015年,台北市政府將六張犂亂葬列為「文化景觀」,著力保存、保護墓園。
沙嶺公墓上那些無人認領的亡魂呢?他們的冤屈何時才能得到昭雪?香港人何時才能取回他們的名號,再一一列清楚於他們的墓碑上,還他們一個公道?
生離:勿忘初心 等待重聚
從97年政權移交開始,香港一直在急速崩壞中。而從19年6月反送中運動爆發,至20年7.1「國安法」實施後,香港墮落的速度比光速還快,令人咋舌,極難接受。正如網上的諺語戲說「香港一夜之間跳到2047」、「英國殖民地百多年間將香港由一個漁村變成一個國際城市,中共一夜之間將一個國際城市變成一個漁村」,不少香港人被迫「投奔怒海」,移民、逃亡他方。這大半年以來,張錦雄身邊都有不同的朋友選擇了離開香港,當中包括曾身處前線、有案件在身的人,還有一些本身沒風險,是區議員或區議員助理。張錦雄都表示理解、尊重。
「每個人心目中對恐懼或者風險,評估不同,好難去評論對錯高低⋯⋯香港這一兩年有好多倒退,無論蘋果日報被結業,或者一些媒體被歸邊或者打壓,言論空間愈發收窄,或者一些以前民主派的平台,無論民陣、支聯會,或者一些傳統泛民政黨,都一一要解散。的確對曾幾何時關心香港政治社會民生議題的支持者,打擊很大,短期內亦都見不到香港有轉機。我能夠理解好多人選擇,無論是好聽點叫移民,不好聽叫避難或者逃亡,我覺得都能夠理解和尊重。」
而對於離開了這小島的香港人,張錦雄也有深刻的寄語。
「無論你在哪裏,你都記住你是香港人,記得我們一齊經歷過的:無論是下著雨撐著傘,舉著爉燭,在維園六四燭光晚會;或者我們一齊在金鐘聞著催淚彈的氣味;或者我們在彌敦道面對水炮車,我們在那裏奔跑、互相勉勵;我們手拉手,去上獅子山,我們一齊罷課,一齊去機場靜坐⋯⋯這些片段都希望大家記住。我相信爭取民主、自由、人權或者平等的道路是艱鉅的,亦都往往不是一代人、十年八載的事,但都希望我們能夠無論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會記得香港人這個身分,為我們曾經為這個地方盡過一點努力而感到自豪。亦希望大家能夠謹記我們的初心,或者有一天我們真的能夠在『煲底』除罩相見。希望大家無論在香港還是海外,都好好生活,等待時機⋯⋯」
「我總是相信歷史的定律,就是『暴政必亡』。那些囂張跋扈的人,那些離棄人民的政權,那些漠視民意的一眾官員和財閥,他們最終都要承擔後果。」
生離:囚禁之別,如隔住天涯海角
19年以來,有數以百計的香港人,他們沒有離開香港,可是一樣要與親友日夜飽受離別的煎熬,因為他們正身陷囚牢。
他們小至十多歲,大致三、四十歲,因為被控管有槍械武器、謀殺、觸犯國安法、暴動等案件而不准保釋,早至19年年底未審先判、還押至今;還有因暴動、非法集結、煽動非法集結、管有武器、襲警等案審結罪成而判刑的香港人;當然,更少不了「47子案」的那一大班香港人。他們被囚禁在荔枝角收押所、壁屋懲教所/監獄、石壁監獄、大欖女懲教所、羅湖懲教所、赤柱監獄、各勞教中心、更生中心、教導所等地方。
還押的,每日可以探訪,可是只得十五分鐘;罪成的,每月只有兩次探訪,可申請親友加探二次,所以一個月最多只可以探四次,每次也只得半小時。隔著玻璃窗,透過沙啞、模糊不清的電話聽筒,觸不到、摸不到。最可能親密接觸的,如掌貼掌、拳碰拳、親吻,都要隔著冷冷的玻璃來進行。通話時限一到,唯一的直接聯繫即時停止,縱使喊破喉嚨,也彷如隔著天涯海角,無聲無息,相見彷如不能見,令人神傷。
探監成為了張錦雄的日常,每個星期有二、三日,他總會去到荔枝角收押所或其他監獄,探望他原本就認識或不認識的政治犯。日復往還,看著那些年輕的面孔,困在冷酷的監獄內,令他百感叢生:
「我自己好難過,有時去探望特別是一些年青手足,他們是剛剛畢業沒多久,或者還在讀書,或者也有一個大好前途……正值事業可以好好發展的一個時期,為了香港的自由民主,犧牲了自己的前途,失去自由。」
近日,為政治犯提供莫大支援的612人道支援基金、石牆花,在政府的大力打壓、恐嚇下,相繼宣佈解散。環境雖是如此惡劣,張錦雄希望牆外的人想辦法堅持下去。
「我也希望他們能夠理解,其實在牆外的人也是盡力了,即使現在組織被解散,我們也希望能夠繼續化整為零,用個人或者一些小網絡的力量繼續維持對他們有限度的支援和服務,希望他們能忍耐一下,或者堅強一些。審訊過程是很漫長,好折磨人。但希望他們知道他們並不孤單……我們都能夠有一天在牆外重聚。希望能去接他們『放學』,緊緊地擁抱他們,講一句:『這幾年裏你們辛苦了!』」
9月20日,張錦雄收到獄中來信:「預祝你中秋節快樂,我21個月無見過個月亮⋯⋯」
佳節來臨,本是團圓喜慶的日子,可這兩年多來經歷了無盡死別·生離的香港人,都同樣難以看到一個圓滿的月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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