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人轉了你的信來,知道你現在已經到了青島了。這回我雖然因為怕熱,不能和你同去旅行,但我的心靈卻時刻縈繞在你身邊。啊!親愛的,再過三個星期,我們才能相聚嗎?我實在不免有些著急呢。

拜禱西風,做人情快些兒降臨,好帶這炎夏去,送我的人兒回。

昨晚我獨自坐在涼台上,等候眉兒似的新月上來。但它卻老是藏在樹葉後,好像怕羞似的,不肯和人相見。有時從樹葉細縫中露出半邊臉兒,不一時又縮了回去。雨過後,天空裏還堆積著一疊疊濕雲,映著月光,深碧裏透出淡黃的顏色。這淡黃的光,又映著暗綠的樹影,加上一層鎊鎊薄霧,萬物的輪廓,像潤著了水似的暈了開來,眼前只見一片融和的光影。

處處有月光,天天夜有我,但這樣清新的夜,靈幻的光,更著一縷淒清窈渺的相思,我第一次置身於無可奈何的境界中。

欄杆上的薔薇——經你採擷過的——都萎謝了。但是新長的牽牛,卻殷勤地爬上欄杆,似乎想代替它的位置,它們龍爪的葉兒,在微風裏搖搖擺擺的,像對我說:「主人啊,莫說我們不如薔薇花的芬芳,明天朝陽未升,露珠已降時,我們將報給你以世間最嬌美的微笑。」

今晨起來餵小雞和鴿兒,發現白鴿又在那裏銜草和細樹枝了。牠張開有力的翅膀,從屋瓦上飛到地面來,用嘴啄了一根樹枝,試一試,似乎不合牠的需要,隨即拋開了。又啄一枝,不合適,又拋開了。最後在無花果樹根旁,尋到一根又細又長,看去像很柔軟的枝兒,這回牠滿意了。銜著它飛起來,到要轉彎的地方,停下來頓一頓,一翅飛進屋子,認定了自己的一格籠,飛了上去,很妥帖的將樹枝鋪在巢裏,和站在籠頂上的小喬—牠的愛侶,很親熱的無聲的談了幾句話,又飛出去繼續牠的工作。

我輕輕的走近牠們的屋子,拿過一張凳子,墊了腳望向籠裏,哎呀!有好幾位鴿太太在那裏做月子了!

玲瓏的黑衣娘小心謹慎的伏著,見了人還能保持那安靜的態度。不過正當我的手伸進巢去,牠似乎有些著急,一雙箍在鮮紅肉圈裏的大眼,亮瑩瑩的望著我,像在懇求我。

第四格籠裏,孵卵的卻是灰瓦。牠畢竟是個男性,脾氣剛強,一看見我的頭伸到籠邊,便立刻嗔叱了一聲,同時給我很重的一翅膀,雖然不痛但我也被嚇著了。

半個多月過去了,鴿兒的家族,又更加興旺了。親愛的,當你回來時看見這綠蔭庭院,點綴著無數翩翩白影,該高興吧?

靈崖:

你現在想已由青島到了天津,見了你的哥哥和嫂嫂了。過幾天也許要到北京去遊覽了。你在長途的旅行中,時刻接觸著外界不同的景象,心靈上或者不會感到寂寞,我在這裏卻是怎樣的孤零啊!

今晨坐在廊裏,手裏拿了一本書,想凝聚心神去讀,卻總按捺不下那馳騖的神思。我心這時候像一個小小的輕氣球,雖然被一條線兒繫住了,但它總是飄飄蕩蕩的向上浮著,總想逮個機會,掙斷了線,好自在的飛向天空。

鴿兒吃飽了,都在簷前紛飛著。白鷗仍在那裏尋細樹枝,忙得一刻也不得閒,我看了忽然有些感觸。

你在家時曾將白鷗比做你,把小喬比做我。因為白鷗是隻很大的白鴿,而小喬卻是帶著粉紅色的一隻小鴿,牠們這樣的大小懸殊,卻配成一對,是有些奇怪的。我還記得當你發現它們配對成功時,欣喜地跑來對我說:「鴿兒也學起主人來了,一個大的和一個小的結了婚。」

從此許多鴿兒之中,這一對特別受我們注意。後來白鷗和小喬孵了一對小鴿,你便常常向我討小鴿兒。

「要小鴿兒,先去預備巢來。」我說,「白鷗替牠妻子銜了許多細樹枝和草,才有小鴿兒出現呢!」

「是的,我一定替你預備一個精美的巢。」你欣然的拉著我的手兒說,然後在我的手背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真的,親愛的靈崖,我們到今還沒有一個適當的居處,可以叫作我們自己的巢呢?這個幽舌的庭院,雖然給我們住了一年,然而哪能永久的住著?哪能聽憑我們佈置自己所要的樣兒?

我們終朝忙碌地預備功課,研究學問,偷一點工天便要休息,以便恢復疲勞的精神,總沒有提到室家的話。有一次,我們曾談過這個,親愛的靈崖,你還依稀記得嗎?

一個清美的蕭晨——離開我們的新婚不過半月之久——我們由家裏走到田隴上,迆邐進了松川,一陣清曉的微風,吹到我們的臉上,使人感到輕微的涼意,同時樹梢頭飄飄落下幾片黃葉。新秋來了!

殘蟬抱著枝兒,唱著無力的戀歌,剛辛苦養過孩子的松鼠,有了居家經驗似的,忙著採集過冬的食糧,時時從樹枝頭打下幾顆橡子。

樹葉由綠變黃,像詩人一樣,在秋風裏聳著肩兒微吟,感慨自己蕭條的身世。

我們攜著手走進林子,溪水漾著笑渦,似乎歡迎我們的雙影。這道溪流,本來溫柔得像少女般可愛,但不知何時流入深林,她的身體便被囚禁在重疊的濃翠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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