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之有喬、張,猶詩家之有李、杜。」說的是元代後期兩位以散曲留芳後世的大作家,「喬」即喬吉,「張」便是張可久了。

張可久,號小山,是一位高壽且多產的散曲作家。元朝前後歷時九十七年,張可久就在這段時期活了近八十歲,幾乎見證了元朝由盛而衰整個歷程。他現存作品數目高居元人之冠。另外,他還是散曲風格轉型中重要的代表人物。

元曲最初是以質樸俚俗、自然詼諧的本色面目流行起來的,而到了元代後期,元曲呈現出由俗到雅的風格演變,誕生了頗具文人審美意趣的清麗派作家群,其宗師級人物就是張可久。

半生蹉跎功名路

張可久是慶元人,今屬浙江寧波,那裏是南宋以來的江南文人薈萃之地。文人貫雲石為他的《今樂府》作序時稱:「小山以儒家讀書萬卷,四十猶未遇。」將張可久前半生的際遇勾勒出來。

他大概出生於江南的儒戶家庭,因而自幼習儒為業。儒戶是元代對儒生的優待政策,擁有朝廷提供的「廩給」,可蠲免部份賦稅。他們的義務就是就學,參加國家選拔吏員的考試。少年時代的張可久,一心攻讀經史、詩賦,早早展露出非凡才情,「聰明過人,博聞廣記」,「字畫雖不拘於草法,筆勢翩翩,自成一家也。」春風得意,儒雅風流,是他生活的基調。

元代廢除科舉,文人傳統的進身之路被阻塞,擺在張可久面前有兩條路,要麼屈尊為吏苦等升遷,要麼尋求名士舉薦,他自負才學,選擇了後者。

二十歲左右,張可久離家遠遊,四處投謁、結交文士名流。他以文會友,留下了大量散曲作品,文名迅速傳揚。所結交的人士中,以盧摯和貫雲石的聲名最為顯赫。

盧摯是翰林學士,比張可久年長約三十歲,非常看重其才氣,不僅多次索賦,兩人還有八首唱和曲。貫雲石是維吾爾族貴冑,官拜翰林學士、從二品中奉大夫,辭官後與張可久在江南結識,亦有唱和。張可久還請他為自己的散曲集《今樂府》作序,貫雲石讀其作品,為之擊節讚歎而不覺。他認為張氏散曲「文麗而醇,音和而平,治世之音也。」

遺憾的是,張可久享譽文壇的同時,並沒有叩開仕途的大門。兩位名士要麼是年邁無實權,要麼歸隱不問世事,對張可久的仕途無法提供實際的幫助。貫雲石也非常惋惜地說,小山到了四十歲都沒能躋身官場,還鼓勵他到大都尋找機遇。

名落孫山斷腸人

張可久也決定北上人才濟濟的繁華大都,為自己的功名放手一搏。皇慶二年(1313年),元仁宗下詔重開科舉。已是中年的張可久,和許多嚮往仕途的儒生一樣,滿懷少年時的熱忱和信心上京趕考。就在張可久對未來一片憧憬時,現實給了他沉重的打擊,他落榜了。一時間,失望、挫敗、無奈等情緒湧上心頭,他的曲子也變得悲苦起來。他的心態,從「讀書人真實高哉」的讚頌,轉作「枉被儒冠誤」的悲嘆。張可久十多年來奔走努力,流落江湖,最終只得到了空虛的文名,他入仕的理想最終沒有實現。

輾轉為吏盡餘生

終於有一天,張可久驚覺,結交名士和科舉之路都不能助他踏上仕途,他必須面對生計問題。於是他回到起點,選擇另一條他不願觸碰的道路——出而為吏。

府吏受人役使,大多僅有微薄的俸祿,在元代往往多年不得升遷。歷代文人不齒作吏,但是在元代卻成了不得已的選擇。從延祐末年開始,張可久舉家遷至會稽,開始行役作吏的生涯。他最先做的是紹興路吏,後來幾十年間,先後擔任衢州路吏、婺州路吏、桐廬典史、徽州監稅、崑山幕僚等吏員。

直到七十多歲的高齡,張可久還在崑山幕僚的位置上。後半生漂泊無定,強顏事人,背後的辛酸無奈可想而知。政治上的失意,讓張可久背負了失意文人共有的悲哀和無奈,但幸運的是,位卑如他,最終在官場之外找到了人生價值。

他繼續投身散曲創作,他每到一處,皆有題詠;他和當地的長官也多有文字往來,憑藉才華受到了禮遇和重用。自《今樂府》問世後,張可久又陸續有《蘇堤漁唱》、《吳鹽》等曲集刊行,創作日臻成熟,聲名也傳揚得越來越廣。

他也獲得了當時文人的敬重,有位仰慕漢文化的阿拉伯人,名叫大食惟寅,作曲《燕引雛•奉寄小山先輩》表達對張可久的景仰:「氣橫秋,心馳八表快神遊。詞林誰出先生右,獨占鰲頭。詩成神鬼愁,筆落龍蛇走,才展山川秀。聲傳南國,名播中州。」

晚年時,張可久回到西湖附近的居所「君子亭」。這是他早年的一個落腳處,他在院內遍植蓮竹,象徵君子德操和氣節。他的朋友稱他是「依然我輩清流」,不過他卻處於「寒擁敝貂裘」「眼前自無俗物」的窮困境地。這大概就是張可久晚景的寫照。

圖為明 沈周繪 《滌齋圖》局部。(公有領域)
圖為明 沈周繪 《滌齋圖》局部。(公有領域)

詞林宗匠張小山

無論是年輕時的結交名士,還是中年以後的以吏終老,張可久都避免不了和官員、文人學士密切交往,也免不了時常應酬。從延攬聲譽到維持生計,他都要在宴席或遊樂場合中寫下勸酒助興之作。他這一生都是不得志、不自由的,其散曲作品,卻流露出閒雅清靜的氣質。他的八百多首散曲,幾乎找不到關於作吏生活的描述,也看不到那種滑稽佻達的市井之氣,或是那種嬉笑、怒罵的辛辣詞句。哪怕抒發懷才不遇的憤懣,他都會控制在一定的度內,用含而不露、怨而不怒的方式表達有節制的感慨或憂思。

關於他散曲的風格,《太和正音譜》有段評讚:「張小山之詞,如瑤天笙鶴。其詞清而且麗,華而不豔,有不吃煙火食氣,真可謂不羈之材;若被太華之仙風,招蓬萊之海月,誠詞林之宗匠也。」張可久因為許多類似的極高讚譽,被歸為清麗派散曲的重要作家。

( SHUTTERSTOC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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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可久的清麗與仙風,大概可以用這首曲作為代表:「鑒湖一曲水雲寬,鴛錦秋成段。醉舞花間影零亂,夜漫漫,小舟只向西林喚。仙山夢短,長天月滿,玉女駕青鸞。」(《小桃紅•鑒湖夜泊》)

這支曲子讀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世俗情味,卻呈現出一幅纖塵不染、唯美空靈的仙境圖畫。這本是張可久在外奔波、鬱鬱不得志的生活片段,他卻寫得如夢似幻,翩然如超脫的隱士。元人崇尚隱逸,張可久正是以吏為隱。身是小吏,他卻用曠達出世的心靈,化解塵世的悲劇,在散曲世界中構築了他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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