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中原之外的繪畫技法,才能真正欣賞那些早期壁畫的精髓。那些一千年前定格在壁畫上的神佛、飛天,依然是古人用虔誠的心靈、精湛的技法創作出的天國世界最美的神。
何為飛天
漢語「飛天」一詞,最早見於東魏的《洛陽伽藍記》:
「有金像輦,去地三尺,施寶蓋,四面垂金鈴七寶珠,飛天伎樂,望之雲表。」
飛天專指佛國世界中,供養天人、禮佛、舞樂的天人。
飛天形象源自印度神話,有關他們的說法有很多,被普遍認同的是《慧琳音義》的說法。飛天是「音樂天也」,無論男女皆「有微妙音響,能作歌舞」,於是成為侍奉、供養佛的小神靈,司音樂、散花、禮拜之職。每當佛陀講經說法,以及最後涅槃之時,飛天們都會凌空飛舞,奏樂散花。
佛教傳入中國後,飛天能歌善舞的特點更加突出了,伎樂飛天成為敦煌石窟的主題。其樂器、舞姿、服飾,也逐漸演變成中國傳統的元素。
飛天是佛家文化中最為優美靈動的神明形象。祂們凌空翩翩起舞,演繹梵音仙樂,在彩雲香花之中,留下曼妙的身影。飛天的美,就如李白詠讚仙女的詩:
「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
一千多年來,在西北的佛教聖地敦煌,虔誠的古人在石窟的岩壁上,畫出了他們心中最美的飛天。歷經歲月洗禮,許多壁畫已經斑駁、變色、損毀,但是飛天依然在畫壁上熠熠閃光,成為敦煌石窟最動人的藝術。
在人們的印象中,飛天大多是容顏豐美,珠翠滿身,衣帶飄逸,從彩雲香花中款款飛來,展現出佛國世界的聖潔與美好。隋唐以來的敦煌壁畫中,大多表現出這樣的形象。然而,敦煌早期的飛天,卻是另一番面貌。
莫高窟第272窟,建於東晉十六國的北涼時期,是莫高窟現存年代最早的洞窟;窟頂的裝飾壁畫上的環窟飛天群,也是最早的飛天形象。這群飛天的身體,呈現明顯的V字形,動作奇異誇張,彷彿在跳一種神秘的舞蹈。
最奇特的,還是飛天身上的線條,身體由一個個圓形或橢圓的黑色環形組成,面部更出現了黑眼圈、黑鼻子的特徵,而它們下面一排坐禪的佛像,更是如此。黑圓環的形象不獨出現在飛天鼻祖身上,在其他造像中比比皆是。這樣的畫面,似乎很難和美感沾邊,反倒有種粗獷稚拙的意境。
但事實並非如此。作為敦煌藝術的源頭,飛天們的黑眼圈不過是歲月留下的痕跡。由於日久年深,繪畫顏料嚴重氧化變色,才給後人造成這種錯覺。看似「原始」的畫法,實際是西域傳統技法之一——凹凸暈染法。
凹凸法源自佛教的故鄉印度,代表作是阿旃陀石窟壁畫遺蹟。畫作上的神佛以漸變的朱紅色暈染全身,塑造面部和身體的立體感。具體做法是眉眼、鼻樑或臉頰等部位施以白色,肌骨的低陷處色深而暗、凸起處色淺而明,在平面上實現細膩逼真的凹凸效果。中國傳統的人物畫也有暈染,但只是在面頰、眼圈部份施以粉紅或其它裝飾色,即「染高不染低」。
隨著佛教東傳,印度繪法也進入了中原,曾引起轟動效果。唐人許嵩在《建康實錄》這樣描述:「遠望眼暈如凹凸,就視即平,世咸異之。」反映了印度凹凸法帶來的撼人心魄的視覺感受。
敦煌石窟壁畫吸收的西域暈染法,是印度技法的流變。西域地區自古是中西文化的交會地點,受到多種文化影響,發展出了獨特的「西域樣式」。
簡言之,西域暈染法是在身體肉白色的底色上,用淺朱紅色的粗線條勾勒頭面、身體、四肢的輪廓線;暈染粗線內側,與底色逐漸融合,產生立體感。面部用粗線條沿著眼眶畫圓圈,鼻子兩側同樣用粗線條勾勒輪廓,之後同樣以暈染自然過渡。
褪色前的石窟壁畫 風華絕代
既然早期的石窟壁畫這樣來歷不凡,想必很多人會好奇,褪色前的壁畫到底是甚麼樣的,才能有「世咸異之」的效果呢?建於北魏的敦煌第263窟的壁畫,因一千多年來掩蓋在西夏壁畫之下,剛剛剝離出來後,雖然稍顯模糊,但是顏色鮮麗如新,輪廓勾勒完整清晰,暈染真實自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西域暈染法的原貌。
由於壁畫褪色和變色,敦煌早期的石窟壁畫大部份的粗線條變得灰黑,暈染的過渡也不明顯,出現了奇特的「黑眼圈」現象。而面部提亮作用的白色,也變得過於突兀,造成許多飛天的「小字臉」。
其實西域暈染法,在敦煌流行了大約250年,在北涼、北朝時期是主流繪畫技法;北周至隋以前,逐漸和中原的繪畫技法交融。隋唐時期是中華文化的鼎盛時代,敦煌壁畫亦出現巔峰之作。
這時的壁畫,線描與暈染並重。暈染也並非單純的西域式或中原式,而是根據人物形象和動態,靈活使用暈染方式。但西域暈染法仍然帶給中原人驚世之美,在唐代還有「身若出壁」(《京洛寺塔記》)「精妙之狀,不可名焉」(《唐朝名畫錄》)等讚語。
反觀北涼、北朝的壁畫,暈染方法也不盡相同。以北涼時期的莫高窟第275窟的脅侍菩薩為例,上半身的粗黑線條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當時畫匠表現人體結構的技法。
菩薩的面部,以眼睛為中心作環形暈染,範圍延展至臉頰。上半身除了頸部有兩道小面積暈染外,整體被規範為四大塊:胸部份兩塊暈染,腰腹畫一對半圓環的輪廓進行暈染。手臂則以關節為分界點,用橢圓環形的色塊暈染。
北朝時期的佛畫,身體也大多由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圓環組成,只是頸部只有一道暈染,胸腹之間上面的半圓形輪廓消失,體現了結構簡化的趨勢。
放眼敦煌所在的河西走廊,還有一處被稱為鼻祖的「天梯山石窟」,它同樣建於北涼時期,機緣巧合下大陸學者意外發現了幾幅殘缺的菩薩像,它們有著印度或西域風格的面相和服飾,線條精緻靈動,色彩鮮亮熱烈,凹凸暈染與面部的白色修飾清晰可見,千年之後依然保持了唯妙唯肖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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