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提出異議,手套對她的重要性非比尋常。
「那我不戴就好啦,我又不在意別人怎麼說!」喬叫道,拿起她的書。
「你可以戴我的,可以啦!只要別弄髒就好,而且動作要優雅些。不要把手放在背後,或是瞪著人看,或是說『我的天啊嚇死人!』......行嗎?」
「別擔心,我會盡我所能地做一名端莊優雅的女子,還能讓你的手套毫髮無傷——如果可以的話啦。好了,你快去回覆人家的邀請,讓我把這個精采絕倫的故事看完。」
於是瑪格離開閣樓,按她說的「滿懷欣喜地致謝與接受邀請」去了,接著拿出舞會禮服審視,愉快地哼起小曲給它加上蕾絲花邊。喬繼續她未完的故事,吃掉剩下的四顆蘋果,又逗弄抓寶玩,玩了好一會兒才停歇。
除夕當天,客廳裏空無一人,兩個妹妹充當起貼身女僕,幫忙姊姊們打扮,兩個姊姊也全神貫注在「舞會的著裝準備」中。一夥人擠在浴室裏,一會兒東奔西走,一會兒談天說笑,還有那麼一會兒房子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燒焦味。
瑪格想給頭髮來上一些捲度,好修飾自己的臉型,喬於是自告奮勇接下這個任務,她拿紙捲固定好瑪格的頭髮,舉起火熱的鐵鉗使勁夾下去。
「這味道正常嗎?」貝絲窩在床上問。
「這是要把水氣燙乾。」喬回答。
「好奇怪的味道呀,像是羽毛燒焦了。」
艾美發表評論,從容慵懶地順了順自己美麗的捲髮。
「好了,現在我要把紙捲拿掉,你們就會看見像雲朵般飄逸的捲髮束了!」
喬說著,鬆開手中的火鉗。
她是拿掉紙捲了,不過雲朵般的飄逸捲髮並未出現,因為頭髮黏著紙捲一起下來了,驚恐莫名的髮型師把一綹燒焦的頭髮放到受害者面前的書桌上。
「噢,噢......天啊!你是怎麼燙的?我完了,我不能去了!我的頭髮......不!我的頭髮!」瑪格放聲大哭,絕望地撫摸自己額前參差不齊的碎髮。
「都是我害的!你真不應該叫我燙,任何事情到我手裏就會砸鍋!真的很對不起!火鉗太燙了,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可憐的喬,雙眼充滿悔恨淚水,直盯著那捲燙成焦黑小煎餅的物體,語氣裏有滿滿的難受。
「其實還有救的,瀏海稍微燙一下,額前再繫一條髮帶,頭髮只要露出一點兒,這樣看起來就是最時髦的髮型了,我看過很多女孩子都這麼做。」
艾美安慰道。
「我真是多此一舉,當初要是不去動我的頭髮就好了!」 瑪格鬧脾氣似的哭泣。
「我也是這麼想的呀,你的頭髮原本是這麼柔順美麗。不過,很快就會長回來了啦。」
貝絲說道,走過來親一下剛被剃了毛的小羊。
又經過幾場小意外,瑪格終於打扮完成,而且在全家人通力合作下,喬也將頭髮成功盤起,著裝完畢。這簡單的裝扮讓她們看起來優雅得宜,瑪格身穿銀白連身裙,長髮籠在藍絲絨髮帶裏,蕾絲褶邊和珍珠髮夾點綴其間。
喬則穿上栗色連身裙,搭配紳士款亞麻硬領,佩戴的一、兩朵白菊是她唯一的飾品。
兩人各戴一只完好的手套,另一隻手上則抓著壞掉的,大家都說效果看起來「簡約大方 」。
雖然,瑪格的高跟鞋磨得她一雙腳又緊又痛,可是再不願意也只好穿了,而喬的頭頂那十九根髮夾好像硬生生刺進頭皮一樣,想當然爾不可能太舒服——不過,拜託,在這種場合裏,不優雅,毋寧死哪!
「我親愛的孩子們,祝你們玩得愉快!」
瑪楚太太對優雅步下樓梯的兩姊妹說:
「別吃太多點心,我讓漢娜十一點去接你們。」
隨著大門砰地關上,一聲驚呼又從窗戶裏冒出:
「等一下,等一下!手帕都帶上了嗎?有挑好看的帶嗎?」
「帶了,帶了!最好看的!瑪格還在她的手帕上噴香水呢!」
喬高聲回答,邊走邊笑:
「我敢說哪天要是遇上地震,媽咪在我們逃難前,還是會先問手帕帶了沒。」
「這是她的貴族品味之一, 一個真正的淑女必須擁有的基本配備就是整潔的靴子、手套,還有手帕。」
瑪格答道,她自己也有大大小小一堆「貴族品味」。
「好,現在,記得要把衣服不能見光的部份遮好,喬。我的腰帶有沒有擺正?頭髮看起來會很糟嗎?」
兩人進了嘉地納太太家的更衣室,瑪格對鏡子照了老半天,最後轉過身來問道。
「我一定會忘記遮。如果你看到我做了甚麼蠢事,就眨眨眼提醒我,好嗎?」
喬回應她,伸手拉拉衣領,又快速梳攏一下頭髮。
「不行,眨眼這個動作太不淑女了。如果有甚麼不妥的,我就挑一下眉毛;如果都沒問題,我就點一下頭。現在,把肩膀挺直,走路步伐小一點,有人介紹你跟別人認識,不要跟對方握手,那不合乎禮節。」
「你怎麼記得住這些禮節啊?我就記不了。這音樂下得真好,你覺得呢?」
她們走下樓,心裏有些膽怯,因為她們其實不常參加舞會,雖說眼前這個小聚會並非特別隆重的場合,對她們來說卻是大事一件。嘉地納太太是位有些年紀的貴婦,她親切地歡迎姊妹倆,並指派六個女兒中最年長的招呼她們。
瑪格認識了莎莉,並且很快就熟稔起來,不過,喬就不一樣了。她對認識女孩兒沒多大興趣,也不太喜歡和她們湊在一起聊八卦,她只是直挺挺地站著,時刻注意讓自己的背緊貼牆上,不自在的模樣就像一匹小公馬闖入花園一般。
屋子另一邊有一群男孩子,正在興高采烈地討論溜冰,喬很想過去加入他們,因為溜冰是她的人生樂趣之一。
她朝瑪格打暗號,表達自己極想參與男孩話題的渴望,可是得到的回應只有挑得老高的眉毛,濃重的警告意味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沒有人過來跟喬搭話,漸漸地大夥兒都找到各自的舞伴轉移陣地去了,只剩她一個人形單影隻。她也不敢隨意亂逛,因為害怕被人看到衣服後面的焦痕,只好哀怨地杵在原地,盯著人群來去直到舞會開始。
瑪格立刻就被人邀走了,她的舞步輕盈流暢,然而沒有人知道,她綻放笑容的臉龐底下,那雙過緊的高跟鞋究竟有多麼令她疼痛難當。
喬一眼望見有個滿頭紅髮的年輕人朝她所在的角落走來,她擔心是來邀她跳舞的,便往身後的窗簾躲去,打算在那兒悠哉地觀賞人群就好。
然而她的運氣太糟了,另一位羞怯的來賓已經先她一步選中這個避難所,喬一閃身到窗簾後方,就發現自己正好和「勞倫斯男孩」面對面。
「噢......噢,我不知道這裏有人!」喬結巴地開口,一踏進來便打算退出。那男孩雖然嚇一跳,卻只是笑了笑,愉快地回答:「別在意我,你喜歡的話就留下來。」
「我沒打擾你吧?」
「並沒有。我之所以在這兒是因為我沒有認識那麼多人,而且在一開始會覺得有些奇怪......你懂的。」
「我懂。拜託別走開,除非你不想待在這。」
那男孩於是坐回原位,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子,直到喬率先打開話題。她想盡量表現得有禮又輕鬆:
「我想我很榮幸地與你見過面了,你住在我家附近,是嗎?」
「住你家隔壁啊。」男孩抬起頭,直接笑出聲,因為喬拘謹的態度太有趣了,和上一次交談簡直大相逕庭。他可沒忘記自己把撿到的貓送還給對方時,兩人隔著籬笆聊起板球的樣子。
這讓喬完全放鬆下來,她也跟著笑了,展現出她最自然的樣子,開心地說:「我們很高興收到你送的聖誕節禮物,那天過得真的很開心。」
「那是爺爺送的。」
「可是,是你要他送的,不是嗎?是吧?」
「您的貓還好嗎?瑪楚小姐?」男孩問道,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些,一雙黑眼珠卻閃動著好玩的光采。
「好得很,謝謝您問候,勞倫斯先生。不過,別叫我瑪楚小姐,叫我喬。」年輕女士如此回應。
「別叫我勞倫斯先生,叫我勞瑞。」「勞瑞勞倫斯?好怪的名字。」「其實我的名字是提奧朵爾,可是我不喜歡,有些朋友會因為這樣叫我朵拉,我乾脆讓他們叫我勞瑞。」
「我也討厭我的名字,好像我很多愁善感一樣,真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叫我喬,而不是喬瑟芬。你是怎麼讓男生不再叫你朵拉的?」
「揍他們就對了。」
「我可不能揍瑪楚姑媽,我想我只能忍了。」
喬無奈地嘆口氣。
「喬小姐,你不喜歡跳舞嗎?」
勞瑞問,臉上表情彷彿在說他認為這個名字很合適。
「我很喜歡啊,如果空間夠大,而且每個人都很活潑的話。但是這種場合我一定會出錯,可能踩了別人的腳趾或犯了其它禁忌,所以我還是安份一點,讓瑪格去跳舞就好。你呢?你不跳嗎?」
「偶爾。你知道,我在國外住了好幾年,所以還不太清楚這裏的規矩是甚麼。」
「國外!」 喬叫道:「噢,快說給我聽!我最喜歡聽人分享旅遊經驗了!」◇(待續)
——節錄自《小婦人》/好讀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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