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某地有個年輕人,姑且稱其為李某,年少時極為貧困,家裏常常揭不開鍋。在他準備去考鄉試的那一年,有位算得很準的算命先生說他在九月的白露節前會橫死。他內心為此十分憂慮。
考試日期很快臨近了,幾個同學邀請李某一同去趕考。想到算命先生的話,他以沒有路費為由拒絕了。同學中有個姓王的書生,家境富有,為人仗義,平素與他交好,亦力邀其同行,並贈予他十金用於安家,路費同樣由他承擔。李某感念王生的大義,決定結伴偕行。當時已立秋幾日了。
一行人到了金陵(今天的南京)後,聽說承恩寺有位相士,善於占卜吉凶,而且每每言中,找他相面的人絡繹不絕。懷著好奇心,李某與住在同一間旅店的六個人前去看相,六人中包括王生。相士看了六人的面相後,馬上說出了他們的身份,或是廩生,或是增補生,或是附榜生,或是監生,並且還說出誰的父母雙全、誰的雙親皆逝,毫釐不差。至於本次鄉試,相士說其中一人可中副榜, 其他人都不中。
等看到李某時,相士先問了他家住哪裏,離此多遠,然後屈指算道:「如果快點回去,還來得及。」眾人驚詫並詢問緣由,相士說李某面相枯槁、神氣虛浮,天庭上已現晦紋,照理五日內必死於非命,所以需要趕快回家。不過,相士又說從面相上看,會死在半路上,即便馬上動身,也恐怕來不及了。
王生等眾人急問相士是否有破解之法,相士說:「生死乃是定數,除非有大陰德,否則命運難以逆轉。如今死期將至,又能做甚麼呢?從今天算起,六天後,如果公子還在人世,我從此不再為人相面。」
大家聽罷,默然無語回到了旅店。李某對王生說:「當初賢兄力挽我來,如今相士所言與之前的算命先生說的並無兩樣,應該會應驗的。人生固有一死,我是不怕死的,但如果死在此地,恐怕連累諸位,所以還是儘快返回,希望可以死在家中。」
眾人皆以為然。王生特意為其僱了一艘船,準備了路費,又贈給他十金以備急用。李某知其用意,也不推辭,笑著說:「這是兄台資助我的喪葬費,我不敢辭。若死後有知一定乞求冥司助兄高中,以報答厚德。」遂辭別眾人登船返鄉。
船在江中行了十多里後,因為大風只能靠岸停泊。等了四天,風勢還是不減。李某想到五日期將到,而船不能發,死於途中應是避免不了了,遂一心待死,甚麼也不想了。只是苦悶中無以排遣,就上岸閒眺,信步獨行。走了一里多路後,路上已是杳無人跡。
忽然他看見一名中年孕婦,帶著三個小孩子,左手抱一個,右手拉一個,身後還跟著一個,邊走邊哭,十分悲傷。與之交臂而過後,走了數步,李某突然想到,江岸四周空曠寂寥,無人居住,這個婦人形跡可疑,要去哪裏呢?於是轉身追了過去,詢問緣由,婦人並不搭腔。
李某只好尾隨婦人前行。婦人回身責罵李某,李某告訴她如果有甚麼難事,可以告訴他,或許在其能力範圍內可提供幫助。婦人不得已說道:「我不幸嫁給了一個屠夫,他性格暴戾,常常鞭打我,讓我體無完膚。今天他去市場,臨走前告訴我家裏有兩頭豬,如果有人買,可以賣十金。過了一會兒,有人來買,果然賣得了十金。擔心是假錢,我就與買主一起去銀肆查驗,確實是銀子無疑。回到家,買主忽然嫌棄價錢高,就把銀子要了回去。隔了一會兒又回來,說還是按照原價買。我看那銀子沒有甚麼差異,就把豬交給了他。後來有鄰居過來,看見銀子,說銀子是銅做的。我急忙去追買主,卻早不見了蹤影。又去銀肆查驗,數家都說是銅。我遭此騙局,丈夫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把我打死。反正是死,死於丈夫的鞭子下,不如死於水中。我所生的這三個孩子,也只能跟我一起死,以免遭到惡父的欺凌。」
李某聽後十分不忍,從婦人手中要過銀子一看,果真是銅。想到王生所贈的十金尚在袖子中,而自己將死,要錢也沒有用,便用袖中的錢悄悄替換了婦人的,然後對婦人說:「你差點鑄成大錯啊,這是真銀,怎麼是銅呢?」婦人怒道:「多家銀肆都已經說是銅,先生何必再誑我呢?」李某說:「那是銀肆欺負你是個女人的原因。如果你與我同行,他們一定不敢再說是銅。若那時說是銅,你再死也不遲。」
婦人聽從了李某的建議,一起走了三四里路,找到了一家銀肆,證明確實是銀子。又去了幾家,也說是銀子。婦人大喜,拜謝李某而去。李某則回身準備返回船隻。
當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蒼茫。走了不到一里路,李某就迷失了方向,左右又無人可打聽。猶豫間,看見遠處有幾間房屋,走近觀瞧,已是頹垣敗壁,看樣子,是一座破敗的寺廟。不得已暫且在屋檐下棲身,等待天明再走。又想或許這就是自己的死地吧。
迷迷糊糊中,李某睡了過去。朦朧中,感覺有衙役吆喝的聲音傳出來,並見大殿上燈燭明亮,兩旁侍從森立,中間有一王者坐在桌案前,好像是關帝君。
關帝突然說道:「今日江津有一人救了五條人命,應速速察之,並給予其福報。」馬上有穿紫衣的官員手持文卷回稟道:「剛才已經得到土地神的申報,是某邑士子某。」關帝讓查祿籍,看秋試中榜名單上是否有其名字。隨後有一名身穿彩繡衣服的官員奏道:「他的祿命和壽命俱絕,應在今晚子時於本寺廟廊下被牆壓死。」關帝馬上下令修改祿籍,由其補缺原本高中的江南解元(註:鄉試的第一名),原來的解元因為淫污婢女剛剛被除名。
隨即有一名官員說:「他的錢是王生所贈,王生輕財尚義,才使此人得成善果。追流溯源,王生也應登名祿籍。」關帝深以為然,令再查祿籍,發現王生是定在下次科考中的第五十三名。不過,因為本次科考中的第五十三名因口禍被罰停一次,所以關帝同意用王生代之。
李某正側耳傾聽大殿上的對答,忽然聽到耳旁有人大聲呼道「快出來」「快出來」,遂大驚而醒,見自己仍蹲坐在廟簷下,四周一片漆黑,但聽得牆上的泥土簌簌墜地,趕忙爬起來,跑了出去。他剛一離開,牆就倒塌了,正壓在他剛才所坐之處。李某呆了半天,站立著等待天亮。
天亮後,李某來到大殿前觀瞧,果然是關帝廟。他整衣敬拜,然後尋路回到船上。想到了夢中神仙之語,他便決定返回金陵。一路順風順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等李某來到旅店,見到眾人,大家都深感驚訝,詢問原因。李某只說因風大受阻,念五日之期已過,所以就回來了。
眾人又問五日中是否有災難,李某推說自己曾在江邊迷路,回來時掉進江中,但幸得船主搭救,除了錢丟失外,並無其它。王生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江邊迷路,大概就是高中的先兆。」遂為其設宴慶祝。
第二天,眾人皆說七日已過李某仍安然無恙,他們應該去嘲弄下相士。李某本不想去,但架不住眾人的生拉硬拽,只得一同前往。相士見到李某,馬上認出了他:「你不是我說五天之內當死的那個人嗎?」眾人應道:「就是,可是他已經活過了七天了,這是怎麼回事?」
相士說:「現在不會死了。數日不見,你的骨相大異,氣色也頗佳,公子必定有不尋常的善舉且救人數命,所以才能挽回造化之力。」李某笑著說:「先生之言差矣,我一個貧困之人,有甚麼能力去救人呢?」相士應道:「公子不必騙我,我曾說過不是有大陰德不能回天。如今看你滿面陰騭(陰德福相),今科必中頭榜。明年則會入翰林,官登一品,壽命增到八十。」又笑道:「這件事絕非偶然。半月前相一秀才,明堂光彩殊常,本應是今科解元,昨天再看,他的額頭已有懸針(相書中的破敗紋),光彩已隱去,應該是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壞事,被削除了祿籍,沒想到,是由你取而代之。」
相士又指著王生道:「公子的臉上也有陰騭,也當今年一同考中。」王生笑道:「我的朋友做了甚麼我不知道,至於我哪裏做了善事?」相士說:「正是無所為而為,才叫陰騭!」眾人群起譏諷相士。李某則勸解大家回去。
等回到旅店,李某悄悄地對王生說:「那位相士真的很神,說得一點也不差,兄台應中第五十三名。」便將發生的始末悉數告知,並說:「若非兄台贈金,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人死。如今得蒙神佑,都是兄台的恩惠啊。」王生道:「正是因為兄台有此大量,才得神護佑。我應該感謝你才對啊。」
這一年的科考,李某果然中了解元,王生也考中了。第二年,兩人同入翰林。真是「禍福無門,唯人自召」,歷來如此啊。
~參據清代《坐花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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