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紅推完了地板,電話鈴聲特別尖銳地傳過來。
認真聽,才知道又是昨晚的老谷,還不罷休又打來了。修平教授聽見阿紅已插上一腳,而且很快下了結論說:「是啊,難得又是小學同學,教授到底怎麼了,只是來拜訪而已嘛,為甚麼不答應?」
顯然老谷快被逼瘋了,不分對象逢人告起狀來。
「對方是甚麼要求把他嚇到?」
「真的假的?」
「哪有可能?」
「哎呀,不敢相信,有這種人。」
他覺得不該讓阿紅繼續這樣咬耳朵,趕緊拖著石膏腿站起來,卻已來不及,聽見她是這樣回答的:「幾歲的人了,這樣不會太噁心嗎?」
他蹬著跳著來到了客廳,摀住話筒,要她去掃地,鄰居的落葉飄進來了。
老谷繼續說:「老兄,你不答應,但是黃杏枝剛才又打來了,這次我趁機會問得更清楚,也算對你有個交代。她念到國中畢業就被送去工廠,二十五歲結婚,第二年丈夫拿走她的積蓄跑掉了。後來親戚把她安排到菜市場的肉攤上幫傭打雜,一做十幾年,認識了一個魚販,結了婚生下一個女兒,現在已念大學。其實我不是看不起她才問她的身世,都是她自願說出來的,好像只要能見到你,要她坦白說甚麼都無所謂。」
他很想問,難以啟齒,但最後還是沒忍住,「精神上沒有問題嗎?」
「好得很,每天看兩份報紙,說話也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她說見你一面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我還能說甚麼。好啦,還是不要瞞你,她的問題大概就是長相吧,長得實在太……難道你真的都不記得,班上那幾個同學有時上個廁所碰到她,回來就故意哇哇叫的,你想起來了沒有?」
「欺負人才那麼誇張。」
「修平兄,我相信你也不會以貌取人,所以就更應該答應下來才對。何況她在電話中每次談到你,簡直就是眉開眼笑,就算最親近的人也不可能會這樣。你自己想想看,還要再拒絕的話不是讓她很受傷嗎?好吧,就這樣吧,到時候我陪她一起來就是了。」
「她另外要求的……可以不要吧?」
「這我真的就沒把握,來就來了,我能拴她一條繩子嗎?她就是堅持要和你接吻才來見你的。不過這也沒甚麼,你不會應付一下?既然我也在場,她又能怎樣。我們教書的說到男女之間這種事總是吞吞吐吐假惺惺,但人家是賣魚的,也只有她這種人才會把接吻說得那麼正式,『只要教授願意和我接吻,兩秒鐘也好,我一定會馬上走』,你想想看,難道兩秒鐘你也不敢?再麻煩也就這樣而已啦,同意的話我就趕快去回覆,不然我那些八卦同事還會繼續到處亂說,都以為我是跟甚麼女人怎樣了。」
老谷把人帶來了,婦人停在台階下等待,招手喚她才跟上來。
修平教授說著歡迎,面無表情,語氣含糊也不看人,等到一起坐上客廳沙發,才悄悄掠她一眼,不敢相信這十月底的秋風裏,那蕭條的身體裹著冬天的棉襖,還穿來一條毛褲,兩個膝蓋緊靠著,包著花巾的盒子擱在腿上,兩手拘謹地放在盒子上端,使得瘦短的臉像個蠟黃的缺月浮在上面。
「這位就是黃杏枝女士。」老谷說。
「教授,對不起……」缺月低著臉。
「啊,我已辦了退休,就不要再教授了,直接叫名字就好。」
雖然這樣說著,卻還沒從記憶裏找到她,就算找不到,人都在眼前了。老谷說她長得嚇人,其實沒那麼誇張,就是瘦得比較明顯,不然整個臉很靜,沒甚麼廢話那樣的臉,倒有一股滄桑鎖在眉宇,看起來反而形成很堅定的神情。
女士正要抬臉,廚房裏端出了三杯茶,蓋子碰著杯子,一路嗑嗑嗑地噴著熱煙。修平知道這阿紅有點故意,留下最後一杯才端到客人面前,就為了多瞄一眼,茶盤夾在腋下,再把杯子挪前挪後,大概覺得長相不怎麼樣才放心走回廚房。
寒暄還不熱絡,老谷賣力說著話,女士則把盒子移到茶几上,從皮包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老谷先看,近看、遠看,然後哦哦哦地應付著,看完後傳給修平。他慎重地戴上老花眼鏡,原來畫面裏站著講台上的自己,看不出有甚麼奇特,類似的照片他已看過了幾十張。
「這是二○○二年教授在博物館的演講,我也在裏面。」杏枝女士說。
兩人只好一起發出驚嘆聲,湊近脖子再瞧幾眼,終於看到講台下一排撐高的蘭花叢,一個女人就站在那裏,笑得匆匆忙忙,和那些紅的、白的蘭花對照起來看,顯然是臨時起意,直接衝向鏡頭才有那樣倉促的身影。
「那就是我啦。」她說。
「噢,十幾年了,原來杏枝從以前就是教授的粉絲。」◇(待續)
——節錄自《神來的時候》/ 印刻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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