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抽噎道:「高伯伯,他們真會把我送去大牢嗎?」

高義薄不答,只嘆道:「昭賢弟不知走了甚麼背運,竟牽連上此等禍事。」

昭雪忙又問道:「您可見到我爹爹了?他便如何了?還有我娘,和爹爹在一起麼?」

高義薄搖頭道:「均下了死牢,豈可輕易見得?」

昭雪登時心欲碎裂,差點暈過去。

「或可有轉機。」高義薄道。

「甚麼轉機?快講。」昭雪心急欲焚。

高義薄道:「那便你身上。」

「我?」昭雪一臉迷茫。

「對,我已疏通了那姓孫的官差,答應幫你爹爹脫罪。一會子她進來,問你甚麼你便答甚麼 。可不要扯謊,賢侄女,待她問完,我便帶你回家去。你大娘燉了雞湯等著,瞧這一夜把你折磨的。莫哭、莫哭。」

昭雪自昨日到今晨,時間雖短,於她似已恍如隔世。昨天,還是承歡膝下的閨閣小姐,今日卻成了隨時下獄的飄零孤兒。當真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彷徨無助之時、孤苦無依之際,還能有人如此關心,心下感激涕零,止不住地淚如雨下。

***

昭雪、高義薄、孫公差三人圍坐在一張桌旁。

孫公差睨了一眼高義薄,道:「問案不可有旁人在場,你出去。」昭雪見他要走,心下慌張,那高大人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便退出房去。

孫公差見他出去,便又換了和顏悅色道:「你別害怕,我只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答了,或便可替你父親脫罪。」似乎全把昨日晦氣拋到腦後去了。昭雪這一夜以來,眼淚沒有斷過,現下紅腫著眼睛,便道:「你若問甚麼,我答便 是。」

「好,嗯...... 姑娘,你一夜沒吃沒喝,本來應先讓你吃點東西,但恐遲了你爹爹便要受皮肉之苦,不如咱們早些問完,立馬給你準備飯菜。你先喝點水吧。」那孫公差道。

原來她怕昭雪忽又改變心意,這一番話乃是軟硬兼施,要她知難而懼,快快招來。

昭雪哪裏懂得這其中玄機,心下還只道是:「這孫公差果然已經收了錢,態度轉好了呢。」她怎知若再在這裏閒扯,只怕吃不得飯菜是小,倒是要吃鞭子哩!孫公差見她喝了水,知她戒心已除。一個小妮子,折騰了一夜,還能死撐下去不成!便道:「經我查證,此案之所以確鑿無疑,皆因從你家裏搜出了大量物證。你可知是甚麼?」

昭雪想來,爹爹被定了個「邪音惑眾」,該當是捉到「音」或者捉到「眾」,這裏哪有甚麼物證?便搖了搖頭。那孫公差見她神情恍惚,恐是不知情,便又提醒道:「在你閨房的地下,有一地室,裏面堆放了大量禁曲邪譜、殘破樂器。」昭雪恍然大悟,原來這「音」是可以記在曲譜裏的。

孫公差見她動容,斷定她必知曉關鍵,續道:「若要無罪,須當證明這東西本不是你家中之物。是哪裏撿來的。」

昭雪聽罷,一時忘形,搶道:「正是!正是!這些家中之物,都是爹爹從街上撿回來的。」

她見那孫公差將信將疑,便道:「大人!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孫公差眉頭一展,微微笑道:「我自是信你,否則便不會問你了。」

昭雪心下一快,竟綻出笑顏。

孫公差續道:「只如此無法立據,你須得說清一兩件的來歷。」

昭雪忙將父親如何深夜到刑場、火場偷了那些本子回來的事說了。她曾見過入夜後父親偷偷出門,又偷偷回來,神情緊張,當時不知父親作何去了,現在想來應該是去拾曲本、殘器去了。當下又添油加醋細說了幾個本子的來歷。

孫公差見她說得有板有眼,似是親眼見過一般,便疑道:「你也跟去了?」

昭雪見她將信將疑,便急道:「是。我怕父親一人有危險,也便跟著去了。」

昭雪從未說過謊,如今情勢之下,但便能幫父親脫罪,甚麼也值了。但到底是赤子心性,剛一出口臉上便燒了起來。她見那孫公差眉頭一鎖,知她又生疑心,也知自己到底是不善說謊,登時捉住那孫公差的手臂,道:「姐姐,我句句實話,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孫公差按住她的手,道:「這個自然。」

但眉心似乎鎖得更緊些,見昭雪直望著她,忽眉心一展,笑道:「我自然信得過你!」昭雪見她笑了,便將雙手縮回來,心下想原來扯謊騙人也不是甚麼難事。早知如此,當初剛被捉來時,就該騙罷他們。
***

她見孫公差忙於記錄,便不敢打攪。少時,她記好了,便叫昭雪過來按手印。其間有所塗抹處,皆須按上,以示為真。一時間,昭雪已連按了十幾個紅印,眼掃過處,儘是自己所供,並無不妥。

一切完畢,昭雪問道:「姐姐大人,我爹娘何時可從死牢中放出了?」卻見那孫公差冷笑道:「放出來?等到上法場時自會放出來!」

昭雪聽得傻了,張口欲問,卻說不出話來,頭腦冰凍如霜。

那孫公差道:「他本不在死牢,這下證據坐實,他怕是真要進去了!」忽而一疑:「誰告知你父親在死牢的?」昭雪望一眼門。那孫公差得意道:

「呵,那便是我故意說給他的。否則,你這小妮子還不知要受多少皮肉之苦!行了,詢問完畢,本來你也該當有罪,但念在你年少無知,一片孝心,現放你回去,靜思己過。休要亂跑,日後或許要你問話!」

說罷,舒了口氣,看著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心下甚是得意:自己問得鐵證如山,交了尚書大人的差;沒傷這丫頭分毫,交了玉林公子的差;歷來審案,總少不了一番喝斥手腳,這次攤上個小丫頭,想打打不得,好在她神機妙算,誘出口供,也便算做了好事,積了陰德。得意之間出門而去。

高義薄一直在門外候著,見得孫公差出來,忙將她請到一旁,悄聲道:「這丫頭已沒罪了罷?我可得領回府上?」那孫公差知曉他幫了大忙,臉上卻不表現出來,冷冷「嗯」了一聲。

高義薄連忙賠笑作揖道:「多謝大人。我回去便將謝禮送到您府上。」

孫公差又冷冷「哼」了一下,並不放在眼裏,卻道:「我這也是看在你夫人面上,誰讓我兩自小一起長大,豈知她便瞎了眼睛,嫁了你這沒用的......」她知詞不入耳,便一頓,又續道:「你回去須好生謝她才是!」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高義薄賠笑道。她又道:「本來,此事若我一人接管,便不須你謝。可是這案子牽連甚廣,我上下打點,紅口白牙也做不得數。只好委屈你了,回去同你夫人講,休要她怪我。」

「這個自然,自然!小人回去會轉告內...... 夫人的。」高義薄本該稱賤內,恐怕不妥又想稱內子,但又一轉念,到底還是夫人恭敬些,能討得這母夜叉的歡心。

話說這高夫人原是京城一高官家的小姐,那一年高義薄進京趕考未中,卻贏得佳人芳心,攜回故里。五年後有了身孕,正巧昭鶴亭一家自京趕回來奔喪,二人一見如故,約好了定為兒女親家。

後來,高義薄四處做官,難得閒暇,偏又生性執拗,岳父三番兩次許他京官,便都不受,硬要闖出片天地,誰知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仍是個籍籍無名的縣官。岳父年事已高,又思女心切,高義薄不忍內子牽掛煩惱,只得受了恩惠,入京就職。

在此稍前,他那個不肖子高雲天浪蕩街頭,也正是被舅父撞見,撿回家去,否則還不知要丟多少臉面。想他也是個有志氣的男兒,混跡官場,卻要向個女輩低三下四,胸中憤懣,又道:「勞煩大人再照看侄女一下,我去準備馬車。」說罷,低頭下樓梯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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