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飛來的橫禍,鋪天蓋地的口號,使從未經歷過甚麼運動的老專家,簡直是懵了。他決心人不知鬼不覺地坐上去北京的列車,在前門找了一個小客店住下,準備要去見毛澤東。
天真的他,哪裏知道毛正不分晝夜地在為人民日報寫反擊右派的社論呢!
他以為在政治運動的問題上,也和當年陳毅市長說的,有甚麼問題和要求儘量向政府提出來一樣。可憐這位新中國的第一位上訪人員,還沒等到見毛,就被研究所的截訪人員,綁回了單位。
這回群情鬥志高昂,老專家被打成鐵板釘釘的右派,由於右派居然敢跑到北京要告御狀,這還了得,罪加一等!再加一個罪名:反革命份子,而且開除公職。
老人家一生為之奮鬥的要改變祖國蠶桑病蟲害的願望,就此無疾而終了。沒了工作,也沒有了最基本的生活來源,只能回到郊區老家靠賣拆房子的木頭,以及在北京工作的女兒微薄工資的接濟,維持最低的生活。
懷著滿腔熱情,要為報效新中國而獻出自己一生的老專家,就在這一場不明不白的所謂反右運動中,在遭受如此重大打擊,又貧病交加的困境中,含冤逝去……
正在她談得很激動,我也聽得很投入,一道刺眼的手電筒的白幟光,照在我們兩人的臉上,兩個黑影厲聲地喊道:「你們兩個在這裏幹甚麼?」
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和手電筒的光嚇壞了。我下意識認為這可能是公園的管理人員,來抓搞不正當男女關係的人。
我定了定神說:「我們兩是夫妻,在這裏聊聊天。」
兩個黑影又端祥了我們一陣,語氣稍稍緩和了點:
「是夫妻就回家聊,現在四人幫餘孽還在活動,沒事少來公園。」
原來如此,我們兩人婚前的「談情說愛」就在這一聲驚嚇中大功告成了。
正當我們準備進一步商談何時結婚成家的事時,唐山大地震發生了。大、小餘震持續不斷,人們都紛紛在空曠的露天搭起帳棚,我妹妹來電話說,他們老舊的四合院平房,很不安全,希望我將老爸接去和我一起住在帳棚裏。
我當然義不容辭,但我這個笨手笨腳的人,搭個簡單的帳棚,搭了又垮,垮了又搭,就是搭不起來。家家都在忙搭棚,誰也無暇幫誰。正在一籌莫展的當口,未婚妻來電話了,她也是說他們住的是老式的平房,領導要求大家各奔東西,她問是否可以和女兒搬來和我住在一起,我喜出望外,說我正在搭棚,你們來正好幫我一起搭。
她是舞台美工,帶來了全套搭棚的必需品:被單、竹竿、繩子、釘在地上的大鐵釘,和防雨的塑膠布。不消一個小時,一個不大不小,可以放兩張單人床的防震帳棚就搭起來了。
同事們紛紛來參觀、學習,都讚不絕口,有的還請她去指導,幫忙搭建。我未婚妻這一下就成了抗震中的名人了。
抗震棚搭起來了,我從妹妹那裏將老爸接來,我和老爸睡一個床,未婚妻和她女兒睡一起,於是一個未婚的四口之家,就這樣生活在一起了。
未婚妻對老爸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從餵飯到大小便,都想儘一切辦法使老人 舒適方便。為了不讓老爸去樓裏上廁所,她找來一個斷了腿的木椅,不但敲敲釘釘,修好了腿,還在木椅上鋸了個洞,下面放一個小凳,凳上放一個盆,就成了一個有靠背的恭桶了。
這一發明又引來絡繹不絕的參觀者,大家都為我找到這樣一位能幹又賢惠的未婚妻而高興。
老爸經過這十多天的防震——住在露天帳棚——吃得不合適,又受了寒,胃開始出血,我不得不搬到妹妹家去照顧老人。他和小孩兒一樣,喜歡吃糖,經常伸出一隻手「拿顆糖來」,給吧,怕對他胃更不好,不給吧,看老爸那副伸手要糖的可憐樣,又於心不忍。
妹妹說她想出一個好辦法,將糖切一半,再用糖紙包好,既滿足老人的要求,又不致讓他多吃糖。
當我們將這一改裝後的糖果,遞給老爸時,他打開一看,自言自語地說:「北京的糖怎麼比上海的小哇?」
過去,一顆糖一般可以維持兩小時左右,而現在不到一小時,老爸又嚷嚷要糖了,不得已,又給他半顆,和原來兩小時一顆,完全一樣。
有人說,老小老小,就是說老人就像小孩一樣。記得小時,弟弟向老爸要梨吃的那副可憐相,現在老爸又向我們子女要糖吃,真是老還小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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