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慧沉痛的敘述中,阿斌不曾攔腰切話,遇疑插嘴。但想到妹妹年紀輕輕,竟被騙,離鄉背井、流落異地,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看上去,她也比過去堅強了,成熟了。

而阿斌內在心潮的起伏,不僅是為小慧過早的失去活潑、純真而悲惜;更為她能在惡劣環境下,為守貞衛節受盡折磨、凌辱不屈的精神而慶幸,而錐心泣血。

阿斌拾起小慧的手,腕上疤痕呈黑色,手臂鞭紋雖淡,卻仍觸目驚心,想像中,身上必然傷痕狼藉了。

他神色黯然地拍撫著小慧的手背說:

「現在一切過去了;往後,我再也不會讓人欺侮妳!」

小慧憂悒的說:

「老闆不可能放我走,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暗淡的生活。」

阿斌安慰妹妹:

「放心!妳現在若無其事的出去,繼續工作。時間很急,哥哥的事只好略到以後談了。」

她望了望阿斌,眼淚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哥!那你怎麼辦?能否給我透露點?」

「免得影響妳的心理,最好不要知道。妳所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該做甚麼就做甚麼?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救妳離開這裏。」

阿斌信心十足的說。

小慧依依地停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

阿斌想了想,提著袋子離開了旅館。

走在街上,他老覺得有人在後面跟著似的,但又不能確定。如果有人跟蹤,顯然他和妹妹說的話洩露了,那麼,小慧可能有危險,自己的安全也會出問題。

為了證實他的疑慮,阿斌向前跑了幾步後,忽地停步回顧,見有兩、三個人遮遮掩掩地,分別閃入店舖和騎樓的石柱後。

為了早些救出小妹,他心中雖然焦急,但並不害怕。

定定神,再也顧不得別人追蹤,拔腿猛跑,心裏只有一個意念:趕快報警。

連穿二條街,喘著氣,拐進一家店舖,慌急地向櫃上小姐借了電話,直撥110:

「喂!警察先生嗎?蘭蘭旅館周小慧小姐有危險,請立刻派人前往救援!」

也沒等對方回話,剛放下聽筒,一個粗壯的青年走進來,禮貌地對阿斌說:

「先生,外面有個女的找妳。」

他未加思索地走出店外。這是一條背街,行人稀落,一街冷清。他正疑惑著,一個尖硬的東西已抵在他的腰際。

背後年輕人發話了:

「不要聲張,也不要耍花樣。頂著你的是把鋒利的刀。如果不想流血,現在乖乖看前面人的手勢,好好向前走。」

附近街兩旁的廊柱後又走出兩個人來,他們向阿斌揮手,示意他跟著走。

想逃跑的希望碎了。

在這一剎之間,他機靈地回頭過去,對正在注視他的櫃檯小姐用力眨眼,並大聲說:

「不要用強,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暗示:他被人挾制,請她疾速報警。然後馴順地,隨著那兩人的手勢走過去。

黃昏冥漠,他們把阿斌挾持到一條光線暗淡的巷弄裏,一股濃烈的濁臭撲鼻而來。他掠眼四顧,兩旁都是豬舍,前面堵著一片高牆;他轉身,後面三個傢伙正沉步走來,白牙閃起嗤嗤獰笑。

那個粗壯的青年,將手裏的刀左右拋著。他恐懼地靠到牆邊,嘴裏卻厲斥:

「你們想幹甚麼?」

那壯漢逼近來,舉起小刀在他眼前晃動,又在頰上掠了兩下,一股寒意直透腦門。

只聽得壯漢陰狠的說:

「你想幹甚麼?蘭蘭旅館的周小慧是你甚麼人?你是不是想帶她走?說!」

另外兩個上來,把阿斌的手臂用力扭向背後,幫腔地問:

「你剛才在店裏是不是打電話報警?你他媽的沒長眼睛,憑你這條還沒長毛的嫩蟲,也想搶我們兄弟碗邊的肥肉吃,作夢!」

阿斌手臂痛得淚花在眼眶裏轉。他想:反正已報警,只要能救出妹妹,自己能拖延一刻,妹妹脫險的希望大一點。

「你想打甚麼鬼主意!」

拿刀的傢伙,話說的吐沫濺了他一臉。

「要命,說實話,再不說,休怪老子手下無情!」

阿斌掙扎著說:

「我根本不認識周小慧,我為甚麼要帶她走,也沒有理由報警呀!」

「小子,年紀不大,嘴倒挺硬的。」

另一個擒著他手的說:

「不給你吃頓排骨,還以為哥兒們是些沒長牙的乳虎,給你逗著玩的。」

這傢伙又加了把勁。

阿斌痛得額上直冒汗,嘴卻頂著話頭說:

「我說的句句是真話,你們硬不相信,我有甚麼辦法!」

通、通……啪、啪……

拳頭像雨點般的落在他身上、臉上。阿斌拚命掙扎,又拚命在想:

「這個偏僻的地方,喊救命沒人聽得見,說不定,反招致這批惡煞的狠下殺手。忍吧!咬著牙,流著淚,受著辱,滴著血,還是要忍下去的!!」

啪啪、通通……

小慧被救走了吧?山裏的家兩個月沒人打掃了,院子裏的落葉一定積得很厚了。田裏的稻有人收割嗎?張伯!拖苦你了——爸媽!顯顯靈,保佑……

「該死的傢伙!還不說實話,那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老子捅你。」

噗嗤、噗嗤……

肚腹、胸膛好像開了口,血柱噴了對方一臉一身。阿斌的身體順著牆壁落下來,軟攤在地上。

一陣澈心的疼痛傳了上來,他張嘴慘叫,但強烈的驚恐和痛楚,痲痺了喉嚨,連身體也失去了知覺。

耳邊有尖銳的哨聲和零亂的腳步聲,淡了、遠了……

鼻管擠進來的血腥味,濃了、淡了……

意識還迷糊的活動著:

「小慧,妳沒事吧?我相信,我相信妳已脫離苦海,我相信父母在天之靈會照顧妳庇祐妳……」
意識漂浮到這兒,曾離開了軀殼的阿斌好像又回來了。痛楚在四肢百骸蠕動,四周一片刺眼的白光。這是哪兒呀?他試著起身,除了更痛之外,身體卻像被甚麼綑綁著,僵硬地動彈不得。

他感到有人握住他的手,一隻柔弱的溫暖的手。

「哥!」

他聽到有人叫他,一聲最親切的叫喚。

他想把眼睛張得更大些,費了半天勁,眼前仍然是一片迷濛的白。他想擺脫那一陣陣椎心刺骨的痛,也無能為力。

但阿斌的知覺復甦了,他可以感覺到身下的床,還有綁在身上的繃帶。

啊!他肯定自己還活著。

小慧呢?小慧脫險了?!

妹妹剛才不是在叫「哥」嗎?那一定是她。阿斌心頭湧起一陣喜悅。

「小慧!」

「哥,你終於醒了!」

小慧充滿心中的憂懼和不安消失了。

「好!別多說話,你要多休息。沒事了,甚麼都解決了,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只要妳好,我就放心了,阿斌心裏想:只要沒有人傷害妳,我就可以放心了。阿斌想起蘭蘭旅店,也想起那條巷子裏的幾個混混。

「妳怎麼出來的呢?我怎麼會在這兒呢?」

他虛弱的問,語音又低,說話很費力似的。

小慧傾身低頭,聲音儘量放輕放柔的說:

「你走後不久,老闆帶著幾個粗眉橫目的無賴漢,把我架出旅館。他們大概想將我送往另一個地方藏匿。一路上,我拚命掙扎、叫喊,恰巧一部小車開來,車上下來幾位警察攔住,逮捕了他們,我才能安然脫險。」

小慧嚥了下口水,愉快地繼續說:

「哥,我們還得好好謝鍾小姐,由於她的適時報警,才能在你危險萬分時,警察趕來救了你一命。那些混混一個也沒逃掉,都被警察抓了,關起來啦!」

***

警察把阿斌送進了醫院。

小慧知道後趕了來,憂傷地向一位護士問:

「情形還好吧?嚴不嚴重?」

那個護士遲疑了一會,雖然才幾秒鐘,小慧卻覺著看得磨人。

「刀扎了兩個洞,還好,沒傷到要害,只是流血過多,所以一直昏迷不醒。大夫已經替他動過手術,傷口已經縫合,如果沒有其它意外,活過來的希望大概沒問題。」

「意外?大概?」

小慧重複了一遍,不懂她的意思。

「我想先見見他。」

護士帶著她穿過了幾道門,走進一間沒有裝門的小臥室。小慧走近病床,雖然心裏有了個底,但看到床上躺著的人,還是嚇了一跳。那張蒼白的臉血色全無,眼睛也閉著。

白被單下有一些管子伸出被單,連著床邊的儀器。哥哥的一隻手露在被單外,小慧握著手喊:

「哥!」

想到他為自己費了那麼大心力,現在還在生死邊緣掙扎,小慧不禁心如刀絞,淚流滿面。

小慧滿心懷著愧疚、恐懼和憂傷的複雜心情,默默地、不安地,守候哥哥一天一晚。

***

天亮了,黑夜過去了。阿斌和小慧的一切苦難、危險,也隨著黑暗過去。

「我們現在可以安心了。」

小慧把阿斌的手拿起來,在自己頰上貼著。

「哥!是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

阿斌想說甚麼,又有點力不從心,他笑著盯著小慧的臉:

「對不起!讓妳吃了這麼多苦……」

阿斌想說得更多、更清楚點,但只吐出幾個含糊的字……

小慧眼眶裏淚水盈盈,鼻子也酸酸的:

「別說了,哥!你好好休息吧!」

這時候,早晨艷麗的陽光,透過窗櫺,射落在床上。阿斌的頰上,已經有了點血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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