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怕哭聲驚動外人,只低低地飲泣了一陣。

她先用手絹揩了揩臉,又擤了把鼻涕,才平靜的問:

「哥,你知道我在這兒做甚麼嗎?」

「妳說說看。」

「我負責整個二樓的清潔,和各房客的茶水。」

「妳剛才是來房裏送茶水才看到我的囉?」

「我到這裏不到五天,老闆沒叫我做別的,光指定我做這些。不管他以後會叫我做甚麼,至少現在我得謝他,他使我見到你。否則,今生今世恐怕很難再見了!」

說到這兒,小慧的眼淚又奪眶而出,內心也激動不已。

阿斌握起她的手輕拍著說:

「小慧別難過了,我們不是相見了嗎?而且我會設法救妳出去的。現在,妳能告訴我這兩個月來的經歷嗎?」

小慧止住淚,眨了眨眼,口唇微顫著說:

「那天下午放學回家,快到家門口,一個中年人,啊,就是那個姓陳的……」

「慢點,」阿斌插嘴:「那人不是姓秦麼?」

「那是化姓,騙人用的。」

小慧口吻帶點厭惡。

「他叫陳定成,又有人喊他陳一刀。」

他問我:「妳是周小慧吧?」

然後,陳一刀神色嚴肅地說:

「妳有個叫周樹斌的哥哥,給叔叔搬家到嘉義的路上出了車禍,傷得不輕,已送進嘉義醫院。他要妳去照顧,我是特地來帶妳去的。」

我一聽,心絞緊了起來,整個人彷彿失去重心,覺得兩條腿也軟了——哥哥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最親近的人,也是失去父母後,撐持我的精神支柱,我不能失去他。

姓陳的見一擊生效,為了緩和我愴楚的情緒,把話弦放鬆了點說:

「醫院大夫說沒有生命危險,人也不致於殘廢,只是需要一段較長時期的療養而已。」

我突然警惕的問:

「請問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哥哥發生車禍呢?」

過去,我常去二叔家裏,沒見過他這麼個人。

「啊,我忘了告訴妳,我是妳二叔的同事。那天剛好在他家幫忙。這件事發生後,他要裏外照應,沒法分身,所以才叫我帶妳去。」

我當時心亂得沒一點主意,只想早些兒見到哥哥,也沒再加細問,就往家走,準備回去拿錢,順便向鄰居交代一下我的去處。

陳一刀好像猜到我的心意,說:

「時間不多,我們要趕搭火車。妳不必回去了,那邊一切有妳二叔應付,家裏的事,我已代妳向鄰居說了。我們現在趕快走,遲了會誤車。」

到了鎮上,只告知阿火伯去處,話沒說完,在陳一刀緊催之下,匆忙的搭上計程車走了。經過火車站也沒停,問他,他說火車太慢,乾脆坐計程車快些。

車像風馳電掣般的快,到新竹換了部車,一路上除了加油,都沒有停過。

我心情一直很緊張,我曾經見過車禍現場,受傷人面目扭曲,一條腿被車輪壓離了身體,鮮血淋漓,尤微微顫動,家人臨場呼天搶地,嚎啕痛哭的悲慘情景,至今尚驚心動魄,歷歷如在眼前。

想到哥哥竟也會遭遇到這種不幸,心裏就像有許多螞蟻在爬咬似的,一刻也不得安寧的難受。以致沒有注意車行的路線,只是恨不得車能開得更快些。

而時間對不幸的人總是特別苛待的,在難挨與難過中,老覺得時間停止不動,幾次催司機車開快點,或是問到了嗎?都沒有得到任何反應。陳一刀卻不斷的安慰我,並不時向我投來詭的一瞥。

也許太緊張太恐懼太憂慮的情緒,長時攪擾、刺激而致疲倦的緣故,不知不覺我睡著了,直到陳一刀把我喊醒。走出車外心又恢復了原來的波動。

也不知這是哪兒,此刻甚麼時間。天黑黝黝地,一條窄窄的巷道彎向兩旁不高的房舍,幾顆星粒貼著屋脊忽明忽滅。停身處,二層建築的門楣上,一柱球型的電燈,閃著綠瑩瑩的亮光,看起來令人心兒發毛,肌膚起顫慄。

我問姓陳的,他正在按門鈴,隨口含糊的應:

「進去就知道了。」

門開處,一個中年微胖的婦人站在門口,燈光下的臉陰陰地;她穿著睡衣、拖鞋,一見姓陳的,話像潑出來的沸水:

「一刀!你辦事老是慢吞吞的。老娘等了你一晚,還以為你橫屍在路上了呢!」

陳一刀像燙了一下,機警地把話攔過來:

「阿木嫂,進去再說,別把客人嚇著了。」

婦人轉過頭,見了我,咧嘴笑著說:

「啊!對不起。小姐,請進。定成,你也進來。」

進到屋裏,我問:

「哥哥呢?讓我現在去見他好嗎?」

木嫂把門關好,笑起脂粉零落的臉道:

「妳坐了十來個小時的車,肚子早該餓了。先喝杯茶,吃飽飯,然後再睡一覺。醫院這麼晚了,不會開門讓妳進去的。而且妳哥哥傷很輕,過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妳沒騙我!」

她點頭。

我一高興連她是誰,這是哪裏……也忘記問了。

木嫂牽起陳一刀,又叫定成的,走向裏屋,也不知道他們說些甚麼,待那婦人獨個走出來時,我已吃完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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