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傳承家業,照應小慧,阿斌停止了還差一學期就將卒業的高中,含悲忍苦,一心做好莊稼工作。

這份工作,在父母親共同操持的年月裏,他在假日也曾全力參與,所以做起來並不困難,甚麼時候翻地、施肥、平坏、泡穀種、播種、灌水、插秧、放水……都能按一定程序,有條不紊,做得妥當貼切。

小慧繼續讀書。苦難使人懂事、成熟,貪玩的妹妹已收斂很多;放學後,主動的料理家務;星期假日,也耽在家裏央求阿斌帶她去稻田工作。他想:不管她能做多少事,幫多少忙,讓她吃些苦,對她多少有點好處,至少會了解生活是件並不容易的事……

***

有人在他身上換插管子,還打了一針,雖然一點痛的感覺都沒有,卻有種不著實際、飄蕩的恐懼感,就跟二個月前,妹妹忽然失蹤的時候一樣。

但這不是在家裏,也不是在尋尋覓覓的街衢,他知道得很清楚。

這裏是那兒呢?為甚麼四周一片黑,一點光線都沒有,是不是……

***

二個月前,替二叔搬家到嘉義,來回忙亂了一陣子,才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回到家。

走進院落,靜悄悄的,往日這時,小慧一聽到院子的響聲,會丟下屋裏的工作,雙手在圍裙上擦扭的走出來,俏皮著說:

「哥!水放好了,先洗個去皮(疲)澡,然後吃飯。」

此刻大門還關著。他覺得奇怪,拿出鎖匙開了門,走進去,屋裏一片麻黑。打開燈,他取下竹笠,掛在牆上。

他想:小慧是不是學校有事耽擱了,何況今年畢業後要參加聯考,有一段時間,她常與同學留在班上接受老師的補習,因此而晚到六、七點鐘回家的。

妹妹本來打算初中畢業後不再升學,在家和阿斌一起工作,替他分勞減累。他不肯,堅持要小慧繼續讀書。母親臨終的囑託,他從沒有一天忘懷。他單純的、固執的覺得,唯有讓小慧安心的好好的讀書,才對得起亡故的母親。

阿斌把飯菜做好擺在桌上,抬頭見壁鐘已敲過八點,妹妹還沒有回來。他開始感到不安,心裏好像被烈火煎熬般的焦灼、煩燥。

他用紗罩把桌上飯菜蓋好,鎖上門,匆匆走出院子。

他準備先到張伯家問問,臨走那天,他曾交代小慧到他家住兩晚的。萬一沒有,再上她同學家打探,總能探出妹妹的蹤跡。

張伯離他家只隔條小巷,走個三十來步就到了。張伯不在。張伯母說:

「小慧只前晚來住了一宵,昨夜沒來,我正在等你張伯回來去看看呢!」

阿斌有些兒急,但還自我安慰的想:也許她在同學家溫習功課,或者被甚麼事絆住了。

但是,一連訪問了幾家都沒有妹妹的影子。據他們說,昨天學校老師參加地區教學觀摩,學生下午二點就放學回家了。好在村尾阿全處,透出了些眉目,還算沒白跑。

阿全說,昨天下午和小慧一塊回來,看她直走到離家門口不遠,和一個人說話,這人很陌生,村子裏好像從沒見過。也不知道他們說啥,不一會,她匆忙地同那人走了。

小慧和誰說話?那人告訴了她甚麼?為甚麼會跟著他走?沒人說得出來,阿斌也解答不出這些個疑問。

這夜,他躺在舖上,久久不能入睡。黑暗裏,天花板上,牆角邊,彷彿到處跳動著小慧黑亮的眼睛,溢滿著淚,溢滿著驚懼、哀怨、悲苦和期待……

阿斌索性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小慧的書房,扭亮燈,桌上一張鑲金邊的玻璃鏡框裏,小慧揚著頭,仰臉注視蒼天飄浮的雲絮;背後大把烏溜的短髮,捲揚在風裏;白底紅橫紋的短袖套衫,配著淡紅色的長裙,也被逗趣的風掀起一角。

她一手扶樹幹,另手指向遙遠,立身處,乃是河灘上翠綠的菜園。這個天真、淡雅、活潑姿態的腦袋裏正想著甚麼呢?一個少女的綺夢?一個璀燦的未來?而現在,妳在哪裏?他憂忡的問。

堂屋裏,暗淡燈光,把壁上父母遺像慈祥的容顏,驀然映幻成嚴厲的神色,宛若在斥責他對妹妹照顧的疏失。阿斌愧疚的低著頭,喃喃地向雙親祈禱:請爸媽冥中指引,早日尋回小慧。

***

隔天一早,阿斌沒去田裏工作,就急急地趕到鎮上。他想:小慧與那人同走,必得經過鎮甸;那麼,街上總會有人碰見的吧?

他在鎮上的車站遇到阿火伯。火伯在街上開間五金店,阿斌家是他的常客,家人來到鎮上,常在他家坐坐,喝杯茶,閑話幾句,或買點甚麼需用的五金。

火伯知道了原由後,像迷失在歧道上的說:

「昨兒下午,見著一個中年人,恰好在家門口,帶著小慧一塊搭計程車離去。」

他形容:「那人下巴骨有道淺紅的痕跡。在街上走的時候,神情閃爍,眼睛賊賊地四處張望。小慧也緊張兮兮的,好像甚麼大事牽掛著她樣的。」

阿斌問:「你當時有沒有攔著她問問呢?」

「我問了,她只丟下一句『我有急事到嘉義去』,頭也不回的就和那人上車走了。」

到嘉義去?

那天,二叔來喚阿斌幫忙,他本想婉拒的。田裏的活正忙,小慧獨個在家他也不放心,但就是說不出口。二叔家除了嬸嬸,就只有三個小不點的女孩,確實沒把好手出力搬東挪西的,也便忍著答應了。

臨走,只囑小慧,他不在的兩、三天,到鄰居張伯家住宿,也好有個照應。

那麼,她到嘉義去做甚麼呢?和她同走的人會是誰呢?

「我看這事透著古怪,小慧一定是被那人騙走的。」

火伯額頭的皺紋陷得更深地說:

「你最好報警,讓警方去找,總比你毫無頭緒的到處瞎闖要好得多。」

「你說那人下頦有道疤?」

阿斌突然想起甚麼來的問:

「是不是個四十來歲,穿著一套寶藍色西裝的人?」

「是呀!」火伯疑惑地盯著他:「你認識他?」

前晚從嘉義到彰化替叔叔辦事的火車上,阿斌座位的對面,就坐了這麼個人。當時,因為這人下巴的疤痕特別醒目,所以吸住他多瞧了幾眼。

那傢伙卻隨和的與他聊起來,他說姓秦,是一家成衣工廠老闆,現在正要到北部去,看看那邊市場成衣的經銷情形。然後問阿斌到那裏去?家住甚麼地方?有些甚麼人?工作有否困難?如果想找工作,他很樂意安排阿斌在他的工廠做事。

姓秦的臉上雖然有點缺陷,但人還蠻體面的,人也很熱心。阿斌也就一無防備的告訴了他,並且還謝了替他找工作的事。

「哼!姓秦的,恐怕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阿斌憤憤的說:

「火伯,謝謝你!這事我會處理。」

***

阿斌向警方報案後,速速地回到村子裏,拜託張伯替他照顧家,並且告訴張伯,他馬上要南下去尋找妹妹。田裏的活也請張伯顧人料理,等他回來後再算工錢。

在家裏收拾了一下,阿斌提著個旅行袋匆匆趕往車站。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把小慧找回來。
隨著車身的搖晃,阿斌的一顆心也不停的搖晃著!

她會不會遭到意外?

鎮上財仔的女兒,被男友帶到南部去,騙到酒家給賣了。那老闆逼著阿美陪酒,連帶與人同宿,她受不了折磨,藉機逃了出來;只是在逃跑中跌在水溝裏,把右腿摔斷了。

雖然醫術治癒了腿傷,阿美卻成了一個跛著條腿走路的瘸子,也成了人們嘲笑的對象。

而小慧呢?小慧會不會走上和她同一的命運?

想到這裏,阿斌體內的血流加快,五臟六腑像絞緊似的難受,腦殼脹脹的像要爆開來。他用手捂住頭搖了搖,禁不住恐懼的喊:

「不!絕不!」

這一喊,倒使他鎮定了下來,他掠眸左右瞅視,許多雙眼睛正疑惑的投過來。他怪不好意思的坐正身子,偏著頭望向窗外。

火車正緩緩地行在橋上。河灘上有許多孩童追逐、嬉戲。縱然看不清他們的臉,也瞧不出他們到底在玩甚麼,但他想像得到,他們一定玩得很愉快。

孩子們的世界是純潔的、光明的,沒有塵世的疑慮、憂忡、罣礙和煩惱。

小時候,阿斌和小慧挺喜歡跟著父母下田,父母在田裏幹活,他兩就在田垣捉蟲子、採野花,有時不小心掉在水裏,弄得一身泥濕。但兄妹倆最高興去玩的天地,還是屋前田沿的河灘。

河灘很寬,大約一公里遠近,卻只有七、八公尺的地方有水流過。其餘的地方盡是大小卵石、蘆葦、雜草、泥沙,和村民們胼手胝足開闢出來的菜圃。

聽老一輩的人說,廿幾年前,河灘都是稻田,傍田的河流,總是適時輸給它們所需的水分,而田裏的稻穗,也總是結出金色的豐年。

但是,由於大片田地有三面被重山峻嶺挾制著,颱風大雨一來,山上洶鬧的水勢,只能往低地流瀉,而田地正好成了它們沖撲猛咬的對象。所以一次颱風過後,所有的稻作都被沖咬得千瘡萬孔,觸目盡是積石沉沙,僅剩下最低處的一彎水淙淙的流著。

風停雨竭後,男女老幼紛紛出動,撿去石塊,挑走雜物淤沙,從山上運來泥土,重新整理為一方方的田地,繼續種植作物。但是卻被另一次猖狂的風雨,毫不留情的洗劫得一乾二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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