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大遊行當晚,示威學生「攻入」立法會,凌晨時分警察清場。凌晨四點,林鄭開記招,把學生稱為暴徒,聲言勢必追究。
當晚,記者在立法會的天橋上看到很多學生,但多半是觀望。橋下的學生則非常忙碌,在天橋的兩側,分別面對面地站成兩排,忙著向外運送物資,他們的間距不大,從立法會前面一直延伸到大馬路處,就這樣人傳人將東西傳送出去。每一包東西都用保鮮紙包得很好,大小不一。但看不出是甚麼東西。
記者在立法會附近搭電梯準備上天橋,只見牆角地上堆滿了白花和悼念小卡片,不時有學生過來,深深的鞠躬,場面很是肅穆,跟遠處抗議學生喇叭聲彷彿兩個世界。
隨著夜深,空氣也越發凝重,記者後來都不忍再拿起手中的相機,怕打擾他們,增加他們的不安。
天橋上的老人:
「這樣走下去,港沒有路了」
在天橋上記者遇到兩位六、七十歲的模樣老人,頗有點驚訝,也很想了解他們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在這裏的緣由。
其中一隻眼睛還有點不太好、相對比較矮胖老人剛開始有點戒備,表示他們不是前來支持學生的,只是來看看。當老人知道是我們的身份後,就忍不住破口大罵,「共產黨就是王八蛋,誰都知道是從蘇聯、從國際共產主義搬來的。」
老人還說:「學生看得太多了,覺得這樣走下去,香港沒有路了,(自由的)香港也就沒有了,完全被大陸控制了。他們很年輕啊,那知道將來甚麼情況。不講了,唉……」
老人還擔心道:「不講了,你錄了音就麻煩了,就回不去大陸了。」當記者表示,只會用他說的文字內容,他仍有點心悸說,「甚麼叫大數據啊……我不講你們都知道,只要稍微懂一點歷史的就知道共產黨是甚麼,太髒了。」
當記者問他們,「下午的遊行你們參加了嗎?」另外一個老人說:「香港是自由的,當然可以參加的嘛,你以為是大陸嗎?五千年的中國的歷史(被殺的人)總和,都沒有共產黨殺的人這麼多。」
此前那個稍胖的老人也悲憤道:「過億啊、過億啊」「共產黨來自蘇聯,是賣國賊。當時所有的開支、所有的武器都是來自蘇聯。」
他還生氣稱「毛澤東是史太林的幹弟弟、汪精衛的幹兒子。」
記者看到很多媒體的錄影機都架在天橋上最靠近立法會玻璃被損壞的這個角度,錄影機排列的密度幾乎都容不進任何人了。
現場學生中有人用高音喇叭不時通知大家一些最新消息或注意事項,包括通知所有的學生12點全部要安全撤離。他們再互相轉告,並通知到現在每個人。互相之間協調非常有序,顯得有條不紊。
記者來的立法會前,之前聚集的學生已經分散開來,學生的運輸速度也加快了,氣氛越來越緊張,一批一批的學生從立法會走出來,
他們的面孔略顯稚嫩,都看上去很有教養、生活還比較優越,卻做著危險的抗爭,其原因任何人都會想到:他們已經被逼得無路可走了。
看著學生們帶著頭盔和口罩非常認真在現場分工合作,記者突然感受到,他們在用心保衛香港這個家,他們不願生活在中共監控之下,沒有任何的言論和思想的自由。
記者手記:
《這是一個吃孩子的政權》
另一名在現場的記者,以題《這是一個吃孩子的政權》在臉書上分享她的經歷,並對港府進行批評。
她不認為這些衝擊立法會的學生是暴徒,她說:「在立法會的前廳查看,發現櫃子上貼了四張紙,寫著「切勿破壞」,而櫃子上的擺設,完好無缺。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地下的餐廳。他們拿了雪櫃內的飲品,留下錢及留言說明,並非偷。
當有人在外面喊「有警察」,這些學生們全部人便會一起亂跑,過了一會發現沒事,又有人出來叫「冷靜」和「唔好放流料」。
學生還在裏面談論去留問題,開始他們想複製太陽花學運,建議留的學生表示,「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如果我們撤離,明天我們就會成為CCTVB所說的暴徒」、「會面對搜捕,一沉百踩」、「公民社會就會倒退十年」。
建議要走的學生則表示,太陽花學運必須要大人物和議員相助,而他和議員接觸後,認為議員不會幫助他們。對於去與留,反覆了幾次。
後來他們達成共識,十二時是撤離的死線,除了四名堅持留下的人外,其他人都會在那時候撤離。外面的防線,會盡力和警察拖至最後一刻。
死線前堅持「一齊走」
當大部份示威者撤離後,有四位死士覺得留下來。忽然十幾位示威人士返回會議廳大叫「一齊走!一齊走!」,然後合力把四位死士又拉又抬又推帶離立法會大樓。
當時大樓內立場新聞的記者問其中幾位女孩:為甚麼你們會上來?
女孩:因為我們從 Telegram 知道有四個義士會留在這兒,所以我們全部人一起上來,希望同他們一起走……(哽咽)他們不走我們也不走!只好推他們一起走!
記者:(哽咽)其實現在已經很接近十二點的死線,你們怕不怕進來之後不能再出去?
女孩:(哽咽)好怕!但更怕明天見不到他們四個……所以我們才一起進來,一起走!
記者:(哽咽)樓下有人號召,還是自發有此行動?
女孩:本身有揚聲器,後來說不好,要尊重死士的決定……但是一起上去叫他們一起走,是所有人的決定。
梁啟智:香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死諫」
時事評論員梁啟智博士的一篇《他們不是在衝擊,他們在自殺》也提到當時驚心動魄的這一幕,「一起走」,從另外一個角度幫助外界來認識這次衝入立法會的學生的舉動。
文章中說,民主派的議員因為擔心衝擊者受傷和要面對的刑責,紛紛走到衝擊現場,站在衝擊者和警察中間,用他們的肉身阻擋繼續衝擊。然後,議員被其他示威者拉走,衝擊繼續;然後議員又跑回來做人牆阻擋;然後,又被拉走。
這場「毫無道理」的衝擊行動的「目的」忽然就變得清楚。你以為他們沒想過衝進去的後果嗎?他們早想過了。為甚麼還要這樣「傻」呢?有現場的社工透露:
他們不是內鬼,而是死士。他們是想自殺,不過用另一方式。而在他們此前已經有三名香港人自殺身亡,這是香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死諫」。
一個人要多絕望,才會走到這一步?除此之外「還有甚麼方法」這條問題,一直迴盪。
當警方請君入甕時,「在場者則互相爭論要不要長期留守。有些人則直接行動起來,破壞一些他們眼中代表專制管治的裝置,和在牆上寫下他們的訴求。」
大樓內的檔案資料館和擺放外國使節贈送禮物的展廳,立即被衝擊者圍封起來,加上「歷史文物不准破壞」、「保護圖書」的字句。
他強調,「他們攻擊的不是人,而是制度。在他們眼中,真正破壞立法會形象的,是尸位素餐的保皇黨議員,是畸形選舉制度帶來的體制暴力。他們只是把這個被藏起來的腐爛制度屍體,把這個讓人不舒服的真相,拿出來讓大家看得見。」
學生撤離「一個也不能少」
12點一過,很快空氣中就飄過來催淚彈刺鼻的氣味,由於記者來時匆忙,沒有來得及備頭盔、口罩,眼睛鼻子已經感受到刺鼻的氣味,也隨著退走的學生一起往外撤。
等真正警察開始大規模清場時,大部份學生都已經撤離了現場。
從立法會處得天橋上看,12點左右,學生已經開始大規模撤離,走向對面的馬路的金鐘地鐵站。有的人已經被刺激得開始咳嗽起來。連堅持在遠處的天橋上的外籍攝影師也不停地捏著鼻子。
金鐘地鐵站內,增加了比平時多幾倍的工作人員,他們都非常友好,讓學生不要著急,並說每個人都能搭上地鐵,而且免費搭乘,把閘都打開了。
地鐵上,當一群學生下車時,車上車下的都會集體鼓掌互相打氣,並喊「香港加油」,那一刻,學生們應該很自豪,因為他們做了一件對的事情,無比的神聖。
示威者是暴徒要秋後算賬?
7月3日,中共黨媒繼續發表評論文章稱「一些極端激進分子,借反對條例修訂,暴力衝擊立法會大樓」,對「一國兩制」底線的公然挑戰,只會斷送香港前途云云。
香港商人劉先生跟記者說,這批走在抗爭前線的學生,大都是成長於主權移交後香港,對港英時代幾乎沒有印象。他們感受到本來屬於他們的權益正在不斷地被剝奪,看不到未來,忍無可忍,故奮起反抗。香港的學生,是世界上最文明的群體之一,故他們抗爭的手法,亦令前輩大跌眼鏡、自嘆不如。
他認為學生與示威者沒有暴力,「因為抗爭以來,沒有一個店舖、車輛被砸,(學生)進入立法會後保護圖書、文物,付款後取飲品。而港共的制度、議會、不受制約的權力、警察、撐警暴民才是暴力。」
他還表示,「港人已經付出三條年輕的生命,也有政治犯在監獄裏或流亡中,衝擊和最後留守立法會的是一批年輕的『死士』,連前途、家庭、生命都可以不要,何懼秋後算賬?人在做,天在看!」
梁啟智也說,「在譴責這次衝擊前,請先問一問你自己:你會譴責一個想自殺的人嗎?還是你會問一問,是甚麼把他推到如此境地?又有誰本來可阻止絕望卻不為所動?若要譴責,請先譴責這些製造絕望的人,可以嗎?」
網上一封給爸爸媽媽的信,也從學生的角度進行詮釋,並質問港府和黨媒:「聽到新聞以暴徒稱呼我們,我只想請你明白,我們不是暴徒。暴徒不會在無人的商店付款購物;暴徒不會顧及同行記者安危,為他們送上面罩頭盔、各樣物資;暴徒更不會保護立法會內盛載歷史的文物。」
信中還說,已經有三位以香港為家的孩子向政府、向人民以死相諫,是甚麼逼得他們走上絕路,放棄自己寶貴又年輕的生命。「沒有任何的建築抵得上寶貴的生命,你會為被破壞的建築感歎,而不為失去的孩子感到哀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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