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住在紐約市的頭幾個月,我顯然還不明就裏。
有一天我在尖峰時刻站著等六號火車,我那時在中城,急著要去上城接漢娜。地鐵月台上的通勤族有三層厚,進站的火車也客滿了。我轉身看著站在旁邊的一位穿著入時的脆弱年長女士。
「哇,我們可能上不了車了。」我說。掃了人群一眼。
她給我的眼神只能用既憐憫又輕視來形容。
「妳是哪裏人?」她問我。
「加拿大。」我怯生生地說。
「那妳是絕對上不了車的。」她含笑說。
接著我就看著這位優雅的女士抓穩了她的軟皮手提包,輕巧卻果斷地擠上了客滿的火車。她不用推就擠上了已經人滿為患的車廂。她在車掌關上車門之前跨進車廂裏,姿態不失從容優雅。
我等下一班火車,一樣客滿,可是在車門打開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我變成了紐約客——不必虛張聲勢,不必說「借過」或「抱歉」,我融入了人群,溜上了火車。
我先生卻死都不肯去適應。
而一星期裏我沒有一天沒聽到他的最後通牒。說,要在哪月哪日從這個地球上最差勁的地方搬走。
「再一年,就這樣。」他這麼說。
但是我們的婚姻岌岌可危並不只是搬到紐約這一個原因,我們早就背著感情包袱橫跨了兩片大陸,我們總是動個不停,打包行李又拆開,在我們擁有的不同房屋裏佈置家具,填寫一張又一張的公家機關表格,申請簽證到各個天南地北的角落,像是科索沃和巴西。
忙忙亂亂讓我們用不著去面對我們磨損後的脆弱關係。每次只要心底的苦澀浮上了枱面,每次只要緊張的氣氛增高,我們就渴望換個風景,於是在上東區狹窄的公寓無法安頓下來,我們就決定試試另一區。
我們兩人仍然深信房地產能夠拯救我們搖搖欲墜的婚姻。
羅斯福島有我們負擔得起的停車棚,即便是個破破爛爛的地方,屋頂會漏水、電梯也幾乎無法運作。且這個將近兩哩長的小島似乎是個不錯的隱居處,可以遠離曼哈頓的車馬喧囂,而搭電車和地鐵又能很快地抵達城中。
春天時面對曼哈頓東側的徒步區到處都是推著嬰兒車的父母、慢跑的人、手牽手的情侶。夏日夜晚,居民聚集在小島北端的烤肉區宴飲,烤牛肉的味道飄在沉甸甸的空氣中。有一家河畔咖啡屋,在此可以看到聯合國的壯觀建築,以及拖船在皇后區大橋下來回穿梭。
所以就在耶誕夜我和薇樂莉在上東區的餐廳共餐之後,我發現自己搬進了離愛德華只幾條街的地方。我們的晚餐漸漸變成每周的大事。我知道他跟我一樣期待。
他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為我把食譜寫下來,也對我的生活坦率指教。他仍在追悼他摯愛的寶拉,而我也慢慢地了解我的婚姻有多麼地不快樂。
但無論在愛德華的羅斯福島公寓外的世界發生了甚麼,晚餐都是一段神奇的插曲。我們共享雞尾酒、一瓶紅酒,以及愛德華那天想做的菜。艾拉費茲潔拉、比莉哈樂黛、梧特蘭波的歌聲在室內飄蕩。
但,有時,就只有宜人的寧靜,以及在十四樓窗外颼颼掠過的風聲。◇(節錄完)
——節錄自《今晚,我們用人生調味》/平安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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