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舞台上的指揮收回手掌時,我才從《大汗》的樂音裏醒了過來,腦海裏仍然懸著遙遠的記憶,那千年的思念。

豎琴波浪似的聲音從草原緩緩升起,溫暖如和煦春風,喚醒了遙遠的記憶,等小號寬洪的聲音,從遠處飄來,那記憶已羽翼般飛逝草原盡處。整個《大汗》樂曲中,我都在等待著那遙遠的記憶,那一絲千年的思念。

當指揮揚起手掌時,弦樂旋即追著木管的聲音向我迎面襲來,急促如萬箭齊發,就是萬箭齊發。正讚歎音樂高遠的魅力時,那紛至沓來的箭雨已被醇厚的琴聲化為麗日和風;此刻,一排大提琴手正俯身拉弓,溫婉的牧歌輕拂大地,音符飄過遼闊的草原,似微風陣陣吹來,千頃草原翻著碧綠,群群牛羊蹣跚青草深處。於是,綿密的小提琴音符輕快地躍上天空,我彷彿看見孩子們從山坡上一個個翻滾下來,奔向擁擠的羊群。

此刻,大提琴聲音更為低沉,軟軟地鋪上了草原,遠處,天空裏的大火球已慢慢墬落,木管微弱的聲音從近處帳幕旁響起,羊群姍姍步入昏黃的營火輝光裏,伴著草原進入了夢鄉。

樂音休止半頃後,小喇叭喚醒了一旁的銅管,響聲中大鼓破空而來,鼓聲裏夾著急促的蹄音,還帶著摻糅草原的濃厚汗味,可是大汗的勇猛的戰馬。蹄音疾馳過後,鼓聲跟著消失在廣袤田野裏,銅管已開始了溫柔的舖陳,滿園紅花綠葉跟著一幕幕出現,這裏是美麗的中原大地。 

微風吹拂中原土地,響亮的笛聲裏穿梭著琵琶,音符仿如長長的錦繡從天空鋪來,白色蠶兒也蠕動著柔軟的軀體,奮力爬上了寬廣的桑葉紋路,滴落的露水測試著葉子的重量,田邊樹下,鄉女斯文的紡紗織布,指間的細絲如琵琶的流水聲,輕輕滑過。稻田裏的農夫揮著鋤頭,一群青鳥張開翅膀從頭上划過,在陽光裏追著風聲,飛向遠處的綠水青山,大地傳來了清晰的富有節奏的誦經聲。

各色衣著的男女從城門洞口進進出出,街道上交易繁忙,豎琴聲又波浪似飄來,忽然,那遙遠的千年思念又出現腦際,心中升起一陣雀躍,可豎琴聲漸漸淡去,那千年的思念也消失了,正惋惜時,長笛、琵琶、小提琴合聲響起,我彷彿看見驢車搖晃於天際,駱駝馱著笨重的物品,商人揹著背包跟在隊伍後面趕路,在蘊涵西域音色的熱鬧旋律裏,長長的商隊向西迤邐前行,冽冽風聲呼嘯草原大地。

遠方湛藍的天空裏,馬背上的戰士們揚起長鞭,逆著風沙馳騁而去。

慢慢的,熱鬧的音樂消失了,一聲銅管帶來眾聲齊鳴,莊嚴而輝煌,穿著寬袍的大汗在將士、百官,民眾呼擁中,一步步登上大都城樓,音樂也一聲聲磅礡壯盛,大汗執起銀杯,仰天飲盡。

大鑼一聲,響徹雲霄,氣勢壯闊軒昂,大汗站在城牆上,伸開兩臂舒展廣袖,如擁天風海雨,然後,從空中向我飛來,激起我心中一陣震撼,至面前時,卻帶來徐徐和風,讓我想起那含著草原的汗味,這時,大汗魁梧的身軀朝向我,嘴裏吐出幾個字:

「這一朝演完了,吾歸去矣。」

隨著音樂消逝,大汗的廣袖也在風聲裏杳然隱去。

二零一七年九月秋天的夜晚,台灣一個劇院裏,我坐在十三排二十號位子上,當舞台上的指揮收回手掌時,我才從《大汗》的樂音裏醒了過來,腦海裏仍然懸著遙遠的記憶,那千年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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