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開始穿衣服了。得趕快上學去。

當陽光尚未閃耀,黑夜裏還有太多恐懼轟鳴蠢動時,我總會想起浴室水霧瀰漫的這一刻。

馬修的身軀浮現腦海。

有點近似禱告。

自十一月十三日起,馬修這幅全像投影開始與我同枕共眠。

他們出門上學去沒多久,我發了一則簡訊給馬修。

愛你,你是最棒的父親,我很幸福。

我要徹底擦去前一天的朦朧模糊,鍛造繽紛的七彩回憶。

十一月十一日一整天,我忙到快掛掉。我想賴在床上,馬修則決定工作「一下」,這意味著有可能會很久,如果再加上提案實在不怎樣的話。

天氣不好,看起來會是漫長的一天。我提議帶蓋瑞去看看聖誕櫥窗。馬修心下猶豫,不知該不該跟我們一道去。

他總是難以下決斷。活動當前,他總會在腦中展開一張Excel工作表,衡量所有選項。他永遠能找到最佳方案,只是時間已涓流而過。偏我就是沒時間。永遠都沒有。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生得這麼性急。

整個早上就這麼拖啊……磨啊……直到蓋瑞失去耐性,我也是。

於是我不悅地說了這麼一句:

「好了,馬修,算了啦!反正你不去,更省事!」

有些話,好希望能夠吞回去。

那個星期五,我的一天從跟某位女記者的會面開始。就我從事的時尚業來說,與「記者相約見面」是周周必有的行程。我們會找一個不錯的地方,假託工作需要一起共進早餐,然後花上兩小時互吐苦水閒聊。那天早上,發言權被她佔去。

典型的畫面。年輕、貌美、苗條的女記者為情所苦,誓言走出情傷,活得更堅強。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能力,完全理所當然地自認是一切的中心。無論發生了甚麼,總能從中衍生出精采絕倫的故事。他們在家庭聚餐場合裏主導發言,撲抓他人的注意力到一些微末瑣事上,並堅信世界繞著他們轉。相較之下,我總不免在心底自問,我來這兒幹嘛?

就連創作這本書,我都覺得過於自負了:誰會對我的人生感興趣?

眼科門診是老早就預約好的,我沒辦法取消。然而我想回家,回到我的安樂窩,我的家人身邊。時至今日,我不禁仍會這麼想,早知道寧願瞎掉,也好過眼睜睜親睹接下來幾小時即將發生的事。不過想歸想,我還是乖乖等著醫生看診,當然,老樣子,輪到我時照例比預定的時間晚。

這是第一次,不是我去接蓋瑞放學,而是馬修代替我去。我知道他沒有為此埋怨我,正好相反。

我踏入家門時,爺兒倆的笑聲穿透浴室,還有拍打流水的歡樂聲。馬修為了在浴缸營造暴風雨,弄得全身濕透,蓋瑞則噴濺歡樂水花。

他買了《Elle》時尚雜誌給我,還拿了一罐零熱量可樂給我。我大搖大擺地躺上沙發,今晚由他負責搞定一切。

他放了一張唱片。

這是我們倆一起聽的最後樂音,只是我們當時並不知道。

沒有人把那張唱片收起來,它一直待在唱盤上。

專輯名稱《不朽者》(The Immortal)。

快八點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飯。馬修一點都不急,甚至不確定是否要去看那場演唱會,他有意拉長眼前的時刻。

他去哄蓋瑞睡覺。

他對他說:「我愛你,明天見。」

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一場驚濤駭浪醞釀將至。

只是一個星期五,數度親親抱抱之後,我們的兒子終於入睡,我腹中的小女兒稍稍不安份地踢著。
只是一個星期五,馬修滿臉輕鬆愉悅。◇(待續)

——節錄自《今晚,我們死而後生》/愛米粒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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