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泰迪與哈利來到乳牛牧地,泰迪隨手摘些乾草梗,對乳牛大喊:「咯噓咯,咯噓咯。」但乳牛只是朝他瞄一眼,繼續漫步吃草。
他點燃香煙,倚著柵門吞雲吐霧。哈利累癱在地,嶙峋的兩側身體急喘起伏。
「可憐的老狗。」泰迪說。往下伸手搔搔老狗柔軟的耳後。
他想起修伊,父子在銀行從未碰面,但父親偶爾會邀他到寶馬街俱樂部吃午餐。冰冷生硬的金融世界非常適合修伊,但對泰迪而言卻是枯燥乏味,甚至是一種折磨。
很快他父親便會退休,回家在庭院中蒔花弄草,或在庭院與書房打盹,手上還拿著攤開的雜誌,讓席薇很受不了。
一年後,他們就是這樣發現修伊的,在庭院的躺椅上,大腿上放著攤開的《園藝智慧》,永遠沉睡。席薇暴跳如雷。
「他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席薇哀聲載道,彷彿他還欠她甚麼,但或許真的如此。
「爸總是如此低調。」
娥蘇拉從加拿大寄來藍色薄箋給泰迪,信上一處墨水遇水暈開,看不清楚文字,應該是滑落的淚水。
泰迪用腳把煙蒂踩熄後說:「來吧,哈利,再不走要錯過午餐了。」
老狗聽不見,被輕推還是不動。雖然牠瘦骨嶙峋,但還是很有分量,泰迪不確定自己能一路抱牠回家,但如果別無他法,該抱還是得抱,像母親常說的「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所幸哈利英勇地用四肢將自己撐起來,一人一狗,緩緩走回南茜家。
「別過來。」蕭克斯太太看到泰迪站在寒鴉舍後門時這麼喊,還用茶巾朝他揮了揮,彷彿他是蒼蠅。
南茜放假回來,卻因百日咳臥病在床,殷切照顧南茜的蕭克斯太太知道泰迪小時候也沒得過百日咳。「你千萬別被傳染,」她說:「在成人身上發作症狀特別嚴重。」
「別靠近那個女孩。」席薇說。
當時泰迪正告訴母親自己自願帶哈利去散步,反正目前「狐狸角」也沒養狗。
太遲了,他想。「那個女孩」就是他要求婚的女孩,或許沒辦法在今天……
「她今天狀況真的很糟糕,」蕭克斯太太說:「但我會轉達你的關心。」
「謝謝您。」
蕭克斯太太的廚房飄出周日午餐的各種香味,她把頭髮綁成一個凌亂的小球,看起來精神奕奕,一點也不慌張,泰迪知道煮周日午餐的女性都會如此。
最近「寒鴉舍」和「狐狸角」一樣,廚子都辭職了,蕭克斯太太似乎比席薇更不適合下廚,蕭克斯中校則是不曾在廚房出沒。蕭克斯太太不吃肉,泰迪好奇當蕭克斯中校大啖牛肉時,蕭克斯太太都吃些甚麼?或許是蛋?
「喔,老天爺,不,」蕭克斯太太說:「光是想像吃蛋就讓我反胃。」
泰迪看見廚房桌上有一瓶打開的馬德拉葡萄酒與一個半滿的小酒杯,裏頭的酒是棕色。「戰爭。」蕭克斯太太說。眼淚在眼眶打轉,她一把將泰迪抱入濕漉漉的懷中,將傳染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她身上有馬德拉葡萄酒與煤焦油香皂的味道,這種不常見的氣味組合不常見,讓泰迪感到不自在。蕭克斯太太不是嬌小的女性,很柔軟,總是帶點憂傷。相較於席薇討厭世界的混亂,蕭克斯太太則是耐心揹負混亂世界帶來的重擔,就像父母包容孩子一樣。
泰迪想,戰爭帶來的負荷肯定更加沉重。蕭克斯太太一手放在太陽穴,「喔,老天,頭痛又要犯了,」她嘆口氣:「好險我們生女兒,奈維爾肯定無法面對送兒子去打仗的情景。」
泰迪覺得自己很可能已經染上百日咳,蕭克斯太太不知道南茜上周特地到倫敦去探望泰迪……
他的住處鄰近大英博物館,雖然有點老舊,但他很喜歡住在這裏……
「可憐的南茜還好嗎?」泰迪回「狐狸角」時,修伊問起。
「我猜還行吧,」泰迪說:「不過我沒親眼見到她。我們參戰了?」
「恐怕如此。泰迪,來書房跟我喝一杯。」
書房是修伊的專屬空間,沒有獲得允許不得進入。
「最好快點,」他補充道:「免得你媽看到,她很歇斯底里,雖然我們都知道戰爭無可避免,但她一時還是難以適應。」
泰迪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故意避開英國宣戰的時刻,或許因為晴朗的周日上午,帶狗兒散步比見證英國宣戰更有吸引力。
修伊將麥芽威士忌倒入兩杯專門放在書房的刻花玻璃杯,父子碰杯致敬,泰迪以為修伊會說「致勝利」,沒想到他說「致和平」。
「你有甚麼打算嗎?」修伊問。
「不知道,」泰迪聳肩,「參戰吧,我猜。」 「不是陸軍吧。」修伊皺眉,壕溝仗的恐怖畫面閃過腦海。
「我在考慮空軍。」泰迪說。◇(待續)
——節錄自《神之墜落》/ 高寶書版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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