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裝成美軍的士兵還在前座交談,吉普車駛進一條林間小路。荷妮感到焦躁不安,幸好他們還無法察覺到──還沒有。事情一定要有個了結。必須如此。就是現在。

煞車戛然響起,吉普車打滑一陣之後停了下來。駕駛兵走下車,毫不客氣地把荷妮抬離後座,將她放在一條隱沒入林的小徑上。

他從口袋掏出一把手槍,用槍托頂頂荷妮,強迫小女孩走在他前面;另一個士兵則走在他們後頭。

林中只有他們踩在冰雪上的嘎吱聲響。凜冽的寒風搖動樹林,挺拔的松樹林冠緩緩清掃天空。荷妮繼續向前直直地走,她覺得異常口渴。

她感覺到那德國人的高大身軀就走在她背後,手槍也無疑是瞄準著她。

在逃過那麼多次之後,真的就要死在這片樹林了嗎?

死亡究竟是甚麼呢?荷妮知道死亡意味著結束,是不可改變的,她也知道死亡的徵兆有哪些,尤其是當死亡靠近的時候,她有能力感知,也有死裏逃生的天賦……

但是這一次,終究是失敗了。荷妮心想,這場遊戲玩了好久好久,搞不好打從自己還是個寶寶的時候就開始玩了,最終還是輸了。身後那兩個高大的傢伙,乾脆就不要理了。荷妮真的好渴,她斷然停下腳步,低身傾向地面。

士兵舉起手槍。荷妮仍舊繼續動作:她拾起一把雪,貪婪地把雪湊近唇邊。她咬下一口冰晶,在嘴裏融化成水,滑入喉嚨。真好喝。荷妮繼續向前走。

這孩子的動作,讓走在隊伍最後的德國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已經很久沒遇到這些要被處死的人了,不論是老人小孩,還是壯年成人,都一樣,全都是沒有面容的影子,註定要消失不見。

然而,這個小女孩不一樣,他確確實實地目睹了她的存在:她吃了雪。她就要死了,自己也知道死期到了,竟然還吃雪止渴。

他注意到她的動作確實、迅速,毫無半點遲疑,近乎自然,宛如動物般靈巧流暢。

他感覺體內有某種東西攪動了起來,在他胸腹之間,像是微小的顫動,又彷彿是種既輕柔又暴烈的推擠。這感覺好熟悉,彷彿他還在那片廣大的樹林裏,還置身於那時的日子裏。

那名持槍瞄準荷妮的士兵大叫一聲:「別動!」嚇得一隻烏鴉驚惶呱叫。

荷妮僵住不動,一直抓在左手裏的布偶也因鬆手跌落。她的心臟怦怦直跳。為甚麼他要這樣大喊?

士兵再次舉槍上膛,瞄準這孩子的頭。荷妮看著自己呼出的氣息凝結在冷冰冰的空氣中,一想到腳邊那倒在雪地裏的布偶就想哭。可憐的普洛!馬上就要變成孤兒,獨自被丟在寒冬裏。

 德國士兵無法扣下扳機,他挪動腳步,退出小徑,站在離小女孩四、五公尺的地方,緊緊瞄準她的太陽穴。另一個站在小徑後頭的士兵,看見他的手臂在顫抖。

「讓我來。」他煩躁地說。

他掏出手槍,對準小女孩。她甚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沒有容貌、註定要消失的背影。子彈上膛。

荷妮心想,這個士兵現在究竟在想些甚麼?這個持槍要殺她的士兵,不是原來那個,是另一個──那個走在後頭的士兵,那個曾在車上與她四目交會、有著低沉嗓音的士兵。她想要再見他一面,想要他再見她一面。

荷妮便在原地緩緩轉身,她的視線接上他的目光──那是一雙澄澈又冷酷的眼睛。突然,他眼裏閃過一絲詭譎的光亮,瞳孔放大。

德國人開了槍。荷妮一驚,閉上眼睛,等她張開雙眼,只見另一個士兵滿臉驚愕地倒在雪裏。荷妮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自己沒有中彈。

她看著被擊倒在地的男子,再回頭看向開槍的那個人──他似乎跟她一樣訝異。他撐著手上的槍,盯著荷妮看,她全身沾滿了倒地士兵的血。

槍聲還在冰冷的空氣中回響。德國士兵似乎無法擺脫這孩子的目光。最後,他轉過頭望向別處,收起槍,轉身往吉普車的方向走去。

荷妮撿起腳邊的普洛,跑著追上德國士兵。兩人回到車邊。士兵跨過車門,啟動引擎;荷妮即時跳上前座。吉普車在一團飛雪中疾馳而去。

現在該怎麼辦?要去哪?而且還要帶著這個自己轉身追來的女孩。她知不知道自己正跟著要殺她的人跑?

這種難受的情節,只會發生在電影裏,現實中沒有人會這樣做,更別說是猶太人了。而且在這之前,她還在那邊吃雪!

他看了她一眼,她視線直直看向前方,挺著下巴,雙眼因冷風而瞇了起來。

濺在她臉上的血跡已乾,鬈曲的黑髮隨風四處飛舞,看來像個年幼的蛇髮魔女。該死的小鬼。

至於那個一臉茫然倒在林中、八成還死不瞑目的傢伙,叫作弗朗茨嗎?

不對,是漢斯。

一個十足的蠢貨。

誰還相信德國的勝利在即,以為帝國能夠長存千年,全心仰望那嶄新的黃金年代到來,誰還會相信這些空話。

他殺的是漢斯,而不是那個小女孩。他無法理解為甚麼會是這樣。扣下扳機之前,他的手臂稍稍偏了一點,然後子彈就卡在漢斯的雙眼之間。◇(節錄完)

——節錄自《今天,我們還活著》/大塊文化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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