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蔭的幽谷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

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魂甦醒,

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詩二三:1-4)

1999年10月,荷蘭

艾利克.布蘭森從黑暗中甦醒。他張開雙眼盯著古典雕刻的天花板,意識從夢中的深淵回到自己的睡房。在恆溫恆濕的空間裏,即使屋外飄著大雪,屋內的他一如往常,睡在黑絲絹被的大床上。他轉頭看了看床頭的電子鐘。凌晨4時。才10月底,就下這樣的大雪。難怪天這麼暗。

他起身套了一件睡袍。輕輕擊掌後,睡房內燈光柔柔地轉亮。走出房門,轉身從大廳的迴旋梯下樓,一路上電子感應的儀器自動地為他灑落一室溫暖的光線。他走進廚房,從雪櫃裏倒了一杯牛奶,坐在廚房裏靜靜地喝著。

一年了,夏綠蒂和艾略特已經走了一年了。在他精心為二人創造的中國遊樂園開始動工後的那個月,一場車禍帶走了她們母子兩人。一大一小的兩個棺木,一場黑色 葬禮。就這樣,他這個世界級的富豪,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二個人,用甚麼都換不回來的兩條人命。為甚麼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天,如果他陪著他們一起回家,而不是讓夏綠蒂自己開車,能不能阻止這場悲劇?

再多的懊悔或沮喪都沒有用,活著就是一場醒不過來的惡夢。他們走了,只留下他。

財富變成一種極端的諷刺,如果不是這些多到已經沒有甚麼意義的財富,他們母子二人也不會喪命。他願意拿所有的財富來交換,可是誰能把他們還給他?

然後,在絕望後的第一時間,種種荒謬的念頭襲擊了他──竟有那麼多的人願意配合他的瘋狂執著。
複製人、冰凍人,他想要折騰她們的肉體,用盡一切方法把她們留在身邊。只要二個人都能複製成功,他可以把夏綠蒂和艾略特都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起養大,三個人還是一家人。錢不是問題,錢從來不是問題。

最後是夏綠蒂的父親,那位荷蘭皇家的紳士出面阻止了他。「讓他們安息吧!讓他們回到主的懷抱裏。」

艾利刻苦笑。主的懷抱!可是我的懷抱裏又是甚麼呢?空氣,冰冷的空氣。

為何要讓我面對這些?我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誠實正直」是我尊奉的原則。父親抄錄的麥克亞瑟為子祈禱文是我桌上的座右銘:

「主啊!求你塑造我的兒子,使他夠堅強到能認識自己的軟弱;夠勇敢到能面對懼怕;在誠實的失敗中,毫不氣餒;在勝利中,仍保持謙遜溫和。」

在艾略特出生前,我為父親做到堅強、勇敢、誠實、謙遜與溫和;在艾略特出生後,我祈禱他一樣的堅強、勇敢、誠實、謙遜與溫和。我自信一生從未負人,也不曾害人,我的每一分錢來路都是正當的。我慷慨奉獻,非洲、亞洲、中東......我是聯合國的和平大使。

但是上帝啊!全能的上帝啊!為甚麼?告訴我為甚麼?我要被剝奪掉最親密的家人?

我知道祂不會回答的,任我問上千遍萬遍也不會得到回答。最糟糕的事是,我必須在這樣的痛苦裏繼續活下去,因為自殺是有罪的。有罪的人是不能上天堂的。而我確信,如果有天堂,她們二個人一定在那裏。萬一自殺的人真的不能到那裏去,那我豈不是把再見到她們的機會斷送掉?

我是個商人。這件事是精算過的。相信有天堂,我並不吃虧。

萬一沒有死後的世界,我也就沒有任何可盼的了。因此我只好、我只能、我願意、我希望天堂是存在的。既然天堂是存在的,那麼與其冒險斷送掉再見到她們的機會,還不如乖乖的活著受罪,挨到死神到臨的那一天。

我有這麼多的財富與權力,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在這樣的等待裏,日子能有多難熬。我可以日日笙歌,夜夜美人,不是嗎?但只有天知道,我現在連吃飯的味覺都快要喪失了。若不是拿牛奶當水喝,恐怕還很難維持直直往下掉的體重。

但我必須離開這裏,離開這間房子。去哪裏都好,就是得離開這裏。住在這裏,我連覺都睡不好了。原想他們會來入夢,可是卻總夢到一大一小的兩具棺木......(待續)

——節錄自《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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