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仲書對窗的感悟算得上深刻了,讀著他筆下的窗,兼有東方文人的唯美,但更多是西方哲人的智慧,譬如對著一扇窗想到有巢氏建的房子只有門,或甚麼心靈的窗戶之類。我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的,我眼中的窗,唯美是多於哲理的。也許是我所生長的地方實在單調無聊。既沒有田原的風光迤邐,也沒有都市的繁華優雅。使我實在想不出甚麼好的去處,竟然把人生大部份的時間在窗前度過。
兒時對夏天的記憶,除了每天上學的路上,道旁那些野花雜草外,就是午睡時候聽到窗子隨風晃動的聲音。那時的窗都是木框,且漆成墨綠色。打開的時候要用鐵鉤支住。每當有風吹過,窗子會微微晃動,發出吱呀的聲響。那時的氣候比現在要好,很少有這種全天的悶熱,即使在三伏酷暑,經常在午後竟會有清風颯然而至。而每於此時在窗下小睡一會兒便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快要入夢的時候,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甚麼也想不清楚,除了微風拂過暑氣全消的感覺格外清晰,還有窗子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吱吱呀呀的搖漾,將我送入似夢非夢的境地,忘其所在。後來讀到陶淵明「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之句,我會然一笑,這北窗之趣,我深得其味了。
無論學習還是工作,如果條件允許,我都必要找一個靠窗的座位。坐在窗下,疲勞的時候望一望天空,這是一種很好的休息。天空的虛明清澈讓我領會到甚麼是空靈。人生在世,不稱意事十之八九,只覺心思日漸沉重,更不知空靈之妙舉目可得。我也想學古人遊歷山水,或發願遍訪叢林,可惜這些都還要有許多條件,不如憑窗極目,萬里長空盡收一窗,對之豁然開朗,頓絕塵想。窗外的天空多有變化,但無論如何,是流霞滿天,或墨雲如潑,都蔚為壯觀。記憶中,無數次對之心神搖蕩,卻同時感到一絲莫名的悲涼。對於這種複雜的心情,我自己也是不得其解。在中學時候,接觸到一些佛家的經書,我很喜歡,後來也接觸過其它門派的書。其實當時我只是拿這些當故事看的。但在看的時候,那種感受卻和我望著窗外的天空時是一樣的。
窗不僅是可以看的,也是可以聽的。窗前聽風,聽雷,聽雨、聽蟲鳴、聽鳥啼。我書房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大的桌子。在家中,多數的時間是坐在這裏。由於朝向正西,在下午陽光刺眼的時候,不得不拉上窗簾,但這並不妨礙憑窗而聽。去年將盡的時候,有一夜下了暴雪,窗外北風呼號,我一邊靜靜的聽著,一邊隨手寫下「孤燈殘雪夜,羈旅未歸人……門外天地凍,心寂草堂深……」,這便是我在窗下聽到的。我一直以為窗前聽雨是最妙的,聽秋雨之蕭瑟,聽春雨之清泠,耳畔淅淅瀝瀝,想見窗外花木空明,山籠淡煙。而此時,最適合做的事莫過於手捧一卷宋詞於窗下細細品讀。
記憶中還有一些特別的窗。一次是在農家院借宿,睡的是過去的那種土炕,連著一面牆的窗,早上醒來,感到燦爛得刺眼的陽光照在全身,窗外百囀鶯啼。我久久不願睜眼,就這樣在一片明媚中體會著早春二月的生意盎然。還有一次是住在一所青磚小瓦的老房子裏,周圍的環境十分幽靜,窗前看疏影橫斜,窗下聽雨打芭蕉,偶有病葉飄花從窗外吹進,落在邊緣已磨得發亮的紫檀木的舊式書桌上,落在青花瓷的茶盞中,這是在明清小品中常有的意境,可惜只住了一月不到。多年以前得知房主人過世了,他是個很有修養的百歲老人。人走茶涼,而這扇窗下的幽幽古韻想必也隨其遠去了。
還有一扇窗讓我有了一次迥然不同的體會。那是一次旅途中,在飛機上,向往常一樣我選則靠窗的座位。窗外的雲如同廣袤的平原,無邊的戈壁,茫茫的大海一樣單調而很長時間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化。我用MP3聽著一首名為[推背圖]的歌曲。歌詞用的是[推背圖]第六十像的頌:「天數茫茫此中求,世道興衰不自由。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飛機仍在上升階段,穿越雲層,窗外是茫茫的一片。而這景象於我竟有些熟悉,恍惚間竟自覺曾從九天之外層層穿越而來,眼前同樣是這般茫茫蕩蕩,而之後的滄海桑田一如歌中所唱「萬萬千千說不盡」,而此刻我又這樣似循著來時舊路,茫茫蕩蕩而去,不知何往。一曲方盡,飛機同時衝出雲層,窗外霎那間金光萬丈,一輪法焰無際的大日遍照虛空,腳下是奔騰的雲濤霧海,光明中佈滿了洪大的慈悲,而我早已是淚眼模糊,似乎被一種巨大的慈悲的能量衝擊著,貫透全身,那一刻我除了感恩只有感恩。
憑窗而望,有所見,有所聞,有所想。賞四時之景遷,邀風月之常在,感人生之無常,馳神思之逍遙。正如此刻,月下,窗前,桌邊,我聽著玄蟬的清唱,在鍵盤上敲打著這段關於窗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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