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在咳嗽。她把創可貼的兩端按了一下,去雪櫃裏取出昨天調製的蘿蔔蜂蜜水。霍大夫說,別沒事就給孩子吃藥。

兩周前她和祁好帶余果去看傳說中的中醫霍大夫。余果咳嗽一個半月,北京能跑的醫院都跑遍了,能吃的藥也都吃遍了,還是咳。祁好朋友的朋友介紹了霍大夫。

霍大夫很神,他的神不在只有三十二歲就成了傳說,也不在他七歲成了盲人,也不在他極少開常規的藥方,只以食療和推拿手法祛病;他的神在,聽完羅冬雨詳盡地羅列了余果一個半月來的病情與反覆,以及余果的日常細節之後,慢悠悠地轉向只能偶爾插上幾句話的祁好,慢悠悠地說:「你這當媽的得上點心啊。」

他一個年紀輕輕的瞎子怎麼就斷定我不稱職?回家的車上祁好一路都在流眼淚。

他們在霍大夫跟前沒有透露出半點私密的信息,三個人自始至終都沒給對方任何稱謂。霍大夫把過脈,說當如此如此。開出的唯一方子是,咳嗽時喝蘿蔔蜂蜜水。管用。這幾天余果幾乎不咳了,但從昨天下午開始,霧霾捲土重來。玻璃一碎,余果在睡夢中也有了反應。

照祁好出門前擬定的食譜,羅冬雨做好早餐。跟一個多月來的每一天一樣,余松坡在早飯桌上都要解決很多問題,家裏的,劇組的,媒體的,好像是余果咳嗽以後他才開始忙的。今天他沒法送孩子去幼兒園了。

當然他也沒送過幾回,余果現在中班,一年半里送接都算上,他進幼兒園也不超過十次。祁好稍微要多一些,逢年過節給老師送禮這事也讓保姆來辦,有點不合適。在飯桌上余松坡撥打一一○報了案,砸了廚房又砸衛生間,肯定有預謀,姑息只能養奸。

作為在美國待了二十年的「海歸」,這點法律意識還是有的。有話法庭上說,誰都別在背後耍小動作;砸玻璃,簡直可笑到下流,不能忍。

不過他一會兒就出門,錄口供只能羅冬雨代勞了。還有,警察來過之後,趕緊給物業打電話報修,冷風受得了,霧霾受不了。看過那個新聞嗎?科學家做了實驗,小白鼠吸了一禮拜的霾,紅潤潤的小肺都變黑了。黑了就黑了,回不去了。不可逆。

羅冬雨記下了。飯後,余松坡在玄關前換鞋時問:「你祁姊啥時候回來?」

羅冬雨搖搖頭,機票不是她訂的。

*** *** ***

這幾天余松坡的胃口欠佳,最愛吃的煎土雞蛋早餐也只是切了蛋白的三分之一。祁好擬的食譜:蛋黃不吃,膽固醇高。羅冬雨吃掉了蛋黃和剩下的蛋白。牛奶(脫脂的),麥片粥(降血脂),烤全麥麵包片,番茄。

據說奧馬巴早餐也是這些。余松坡多一樣,辣椒醬「老乾媽」。這是漂泊海外的後遺症。

羅冬雨剛來的時候,余松坡在飯桌上講過,他在哥倫比亞大學念戲劇專業的研究生時,有段時間忙論文,顧不上到餐館裏洗盤子搞創收,窮得揭不開鍋了,見到彩票信息就兩眼發綠。

有一天在校園的海報欄裏看到條消息,紐約華人留學生協會搞了一個問卷活動,既像腦筋急轉彎又像有獎競猜,回答精妙者有獎。他拿了頭獎,三個月的生活費一下子解決了。

有道題他答得讓所有評委都擊節。

問:華人留學生心目中最慰鄉愁的女神是誰?

他答:陶華碧。

陶華碧是「老乾媽」的創始人,這一款辣醬不僅解決了所有留學生的吃飯問題,還撫慰了背井離鄉的悲愁。不管能不能吃辣的,老乾媽都讓他們嚐到了祖國的滋味。

羅冬雨把余家的早餐食譜推薦給父母、弟弟和男朋友,沒一個當回事。

父母在蘇北農村,早飯一年到頭只有兩款:春秋冬三季是稀飯、饅頭或餅,外加一碟鹹菜,來客人了就多炒個雞蛋;夏天是白開水、饅頭或餅,外加鹹菜。

弟弟畢業後留在北京,每天工作到後半夜,早上起來就該吃午飯了。

男朋友送快遞,作息倒是規律,作為前廚師,余家的早餐他唯一感興趣的是編外的「老乾媽」。較起真來,韓山用鼻子哼一聲,這不是營養和飲食習慣的差異,是城鄉差別、中西差別,是階級的問題。

余松坡倆口子都是紐約來的海歸。(待續)◇

——節錄自《王城如海》/九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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