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膾炙人口的打油詩,開出一條名聞遐邇的巷子。詩曰:

千里捎書為一牆,讓他三尺又何妨?
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青磚黛瓦卵石路,長不過200米,安徽桐城的「六尺巷」,尋常又與眾不同。巷子的兩頭出口都矗立著高大的牌坊,一端的牌坊書有「懿德流芳」四字,另一端的牌坊寫的是「禮讓」。 「懿德」到「禮讓」 一段佳話就此流芳。

巷子的兩頭出口都矗立著高大的牌坊,一端的牌坊書有「懿德流芳」四字,另一端的牌坊寫的是「禮讓」。(公共領域)
巷子的兩頭出口都矗立著高大的牌坊,一端的牌坊書有「懿德流芳」四字,另一端的牌坊寫的是「禮讓」。(公共領域)

「六尺巷」的故事記載於《舊聞隨筆》:「張文端公居宅旁有隙地,與吳氏鄰,吳氏欲用之,家人馳書於都,公批詩於後寄歸,云:一紙書來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得書,遂撤讓三尺,吳氏感其義,亦退讓三尺,故六尺巷遂以為名焉。」

張文端公就是張英,前清翰林的代表人物,青年時代的康熙帝最為親密的顧問之一。

故事說的是張英在擔任大學士時,有一天收到家信,原來家人因宅基地與鄰居發生糾紛,兩家人互不相讓鬧上了公堂,張家人為此寫了一封信給張英說明原委,要他利用職權疏通關係。打油詩就是張英的回信。

相傳家人聽從了張英的勸誡,不再與鄰居爭訟,而是依言主動後退三尺,讓出了宅基地,鄰居家大受感動,也後退了三尺,最後爭奪的宅基地成了六尺寬的巷子,兩家從此和睦相處。

張英(1637年-1708年),字敦覆,號圃翁,又號樂圃,是安徽桐城人,通滿文。康熙六年(1667年)他以進士側身翰林,歷任編修充日講起居注官、侍讀學士。康熙十六年(1677年)他入值南書房,此後歷任兵部侍郎、禮部侍郎、工部侍郎、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直到退休。

一生勤奮好學的康熙帝,年輕時更是求知慾旺盛,漢族的語言文字、經史百家、書法繪畫、天文地理、算術幾何、典章制度等等都有涉獵,他感覺近侍內博學善書者太少,故「欲於翰林內選擇二員,常侍左右,講究文義。」於康熙十六年(1677年)開設了南書房。

康熙皇帝親自在翰林官員中挑選,被選中的人要「入值」——在規定的時間裏到南書房等候,以備皇上的垂詢,稱之「南書房行走」。初次入選的兩個人,一個是高士奇,另一個就是張英。

康熙帝賞識高士奇是因為高會讀書,「得士奇,始知學問門逕」;賞識張英則是因為「召入對,上心識之。自是再四諮詢,對者無異詞」。周圍的人對張英的讚賞是眾口一詞的,所以張英入選。他不僅僅滿腹經綸,而且品學兼優。

康熙皇帝御賜給張英紫禁城西安門內的府第,以便他隨傳隨到,「詞臣賜居禁城自此始」,清代非滿八旗人居皇城內,在他這裏首開先河,當時的清朝漢臣中,這是無上的榮光。

是榮光也是苦差,清晨雄雞未鳴之時,張英到宮門外等候進宮,和奏事諸臣一同入宮聽早朝,退朝回家後往往還沒來得及休息,就有宮廷的內侍再來請他入內,有時皇上召見完回到家,內侍又來宣召,他放下飯碗隨即返回康熙身邊。

南書房入值的漢臣們和康熙談古論今、討論治國方略,還要為康熙帝起草 「特頒詔旨」,慢慢的,南書房成為康熙的機要秘書處,再後來,成了康熙王朝的國務決策中心。康熙政務軍務繁忙時,張英從早到晚都在南書房值班,侍伴康熙左右,張英慎密恪勤,康熙皇帝日益器重他。「一時制誥,多出其手」。每次皇帝出巡,張英也必然被欽點侍從,極受信任。

入值三年後,他被升為翰林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後來又升為掌院學士、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還承擔「總督南書房」之責。成為宰相並兼任大內總管。

康熙帝對他的另眼相看,更多是因為他的人品無可挑剔。《清史稿》記,「張英老成敬慎,始終不渝,有古大臣風。」這是極高的評價。

「敬」是嚴肅對待。數十年下來,國家的重政機密張英知之甚多。康熙和他談論朝政,他「盡志竭誠,虔恭匪懈,一心唯知有社稷,不知有身。」但是退值之後,他絕不會把任何機密告知於同僚,更不會告之於家人。同樣的,他提拔有才之士,向康熙帝推薦官員,也不讓當事人知曉。康熙帝讚他生平不沽譽、不市恩,沒有矯異之行,曰:「公為人忠實無畦畛,外和內剛,一私不染,自同官及後進之士,皆傾心相向。」可以說,南書房能成為朝廷的最高機密中樞,跟張英這個密不透風的「總督」有莫大的關係。

「慎」是謹慎。張英很注重操行的自我培養:「人生於珍異之物,決不可好」;「名畫法書及海內有名玩器,皆不可蓄,從來賈禍招尤,可為高抬貴手」;筆墨琴硯、生活用具都只求適用;瓷器容易破損, 「取厚而中等者」即可。在朝中做官時,他年高事雜,每日食用人參一錢補氣,也有一些貴重的衣物,退休歸田,便「誓不著緞,不食人參」了。

張英的書房掛有對聯:「讀不盡架上古書,卻要時時努力;做不盡世間好事,必須刻刻存心。」這是張英對自己的期許。

告老還鄉後,他仿照名人陸梭的方法,將一年的費用分成了十二股,一月用一股並儘量節約。到月末時,算出一月所剩餘的錢,將它單獨放在一個地方保存著。一旦發現誰家生活困難,或是遇有特殊情況急需用錢時,便主動地拿出來接濟他人。以此自我約束。

晚年他在老家的山間小道散步,哪怕遇到挑柴樵夫,他也總恭敬退到路邊,讓樵夫先行。與人相交 ,一言一行,「皆須有益於人」。

作為近臣,張英「凡生民利病,四方水旱,知無不言,造膝前席,多社稷大計」。但是內心裏,他嚮往布衣生活,「自壯歲即有田園之思」。康熙二十年(1681年),張英回鄉葬父時,用康熙帝賜金的一半購置良地十餘畝,築屋八九間,名曰「賜金園」。 張英退休後,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感覺心滿意足。「務本力田,隨分知足」。

康熙皇帝雖素知他的心意,曾為他題過一副對聯:「白鳥忘機,看天外雲舒雲卷;青山不老,任庭前花落花開。」可謂知臣莫如君,一語道破他的性情。但一直到康熙四十年,才批准他解甲歸田。張英退休後,康熙帝南巡,仍一再接見他,「賜賚有加」。凡數十年,康熙帝每年正月賜佳餚、好酒到張家。

許是家事不敷一記,許是年久難考,六尺巷的故事,廣傳於民間和野史,正史並無著墨,但張英修身克己、家風端正卻是有口皆碑。張家家訓為:立品、讀書、養身、儉用。一家六世出了12位翰林、24位進士,滿門書香史上少有。他的次子張廷玉一生輔助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更是大名鼎鼎。

傳誦的是故事,感念的是德行,幾百年過去了,那桐城 「六尺巷」裏的鵝卵石,仍在見證著中華文化的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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