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人都亂了,不及細想,蜂擁而出,各自打點東西,四散奪命。做報館編輯記者的人,辦公室裏除了成堆的紙筆,哪裏有很多個人東西,不過兩袖清風。爸爸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枯坐一陣,站起來,提了塞香煙茶杯等物的公文包,走到編輯部門口,回頭看最後一眼,再走出門。聽見身後匡噹一聲關門,爸爸的熱淚奪眶而出。

爸爸提著公文包,在街上無目的地漫走,頭腦裏昏昏沉沉,迷糊一團。待他清醒過來,發現並沒有回到家,而是站立在百老匯大廈的門前,《新聞報》的編輯記者們,經常下午在此飲茶休息,談天說地。爸爸每次從南京回上海,也要來這裏參加。

這是今生最後一次來這裏了,《新聞報》人圍聚這裏的歡聲笑語,將永遠成為一個歷史的回憶。爸爸傷感之餘,信步走進店去,走到平時他們聚集的一角,人去桌空,冷冷清清。

爸爸坐下,侍應生送來一份杯盞,擺上一碟花生米,提來一瓶紅葡萄酒。爸爸自己倒了一杯,舉起要喝,可雙手抖得厲害,紅酒潑出酒杯,在他手背上流淌,好像鮮血淋漓。他放下杯,淚順頰下,滴落盞中。

共產黨接管報館,本在意料之中,可沒有想到是這樣做法。早些時候,他跟媽媽商量過,就算情況到了最後,他們總還可以找個地方,做小學教員,維持生活,養大孩子。現在看起來,在共產黨掌管的天下,即使小學教員,也難做成。既然共產黨把他當作反共分子一樣對待,就不會再允許他們去做小學教員。

外公是國民黨要員,可他和媽媽都沒有參加國民黨,而且他們沒跟隨國民黨離開大陸。……

報館封閉,人員遣散,怎麼生活呢?爸爸不知道報館同事們會怎樣,報館裏的人從來沒有談論過,誰也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局面發生。現在怎麼辦?沒有工作,生活馬上沒有著落,寧寧不到兩歲,媽媽懷著孕,一個小的正待出生。怎麼辦?

天黑了,爸爸有些醉意,步履蹣跚,走出百老匯大廈。涼風一吹,方醒些許。他不願坐車,貪圖涼風,走路回家。街上剛掃過地,灑過水,溼淋淋的路面,倒映街燈霓虹,或黃或紅,參差流轉,好像爸爸此刻心緒,五顏六色,喜怒哀樂,混沌一片。

這是爸爸平生第一次醉酒,悲憤絕望,傷心至極,可恨眼已無淚,只有暗飲心血。爸爸此刻才明白,他錯了。走不多遠,胸口上湧,爸爸趴倒路邊樹叢裏,嘔吐一番,方覺清爽起來,繼續趕路。

午夜已過,爸爸回到家。媽媽站在屋子當中,罵:「你到哪兒去了?急死人。幾次跑去打電話,報館裏人早都走完了……」

爸爸不理會,斜著身子,跑到廚房去漱口。

媽媽看見,嚇了一跳,跟進廚房,問:「你喝醉了?」

爸爸滿臉淌水,沙啞喉嚨,說:「我們準備一下,離開上海……」(節錄完)◇

——節錄自《嗩吶煙塵三部曲之之三:苦難餘生》/ 聯經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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