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無明」是近年罕見的本土非商業電影,探討的是香港相當普遍的精神病問題。黃進是新進導演,誠意十足,技巧也不俗,平實的風格不乏光采,時空交替剪接不著痕跡,卻恰到好處,首尾相應,教人清楚看到一個精神病人家庭的世代悲劇延續,沒完沒了。
也許是電影發展基金資助拍攝的關係,製作費用有限,演員不多,基本上是義演的曾志偉和余文樂兩父子的對手戲,以及飾演自暴自棄久病纏身的母親金燕玲的表演。曾志偉和金燕玲都是老戲骨,演來絲絲入扣,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戲,做得好不足為奇,倒是余文樂演一個躁鬱症(Bi-polar)的病人,入型入格,教人刮目相看,有脫胎換骨的感覺。他終於擺脫靠賣靚樣的明星階段,成為有血有肉的演員。人是需要磨練的,演戲也一樣,步入中年,余文樂終於成熟,有男人氣概,眼神淒滄抑鬱,扣人心弦,比同輩的古天樂更勝一籌。
余文樂飾演阿東的母親是個怨婦,不忿嫁錯沒出息的丈夫,天天埋怨,抑鬱成疾,百病纏身,做中港貨櫃車司機的丈夫不敢面對她,選擇逃避,次子亦一樣,在海外讀書畢業後便不回來,留下長子阿東獨力照顧,終於身心疲乏患上燥鬱症,又因炒焦窩輪而失業,連未婚妻也捨他離去。有一天,阿東替失禁的母親洗澡誤殺了她,被關進青山,成為他終生的夢魘,從此也備受親朋戚友標籤為精神病人,連父親對他亦另眼相看,只有同屋共住的小男孩,才不離不棄,視他為正常的朋友。
對於精神病人,人人都採取逃避的態度,只想把包袱推到其他人身上。醫院醫生、精神病人家屬互助會、鄰居朋輩、社會以至傳道的教會,都沒有人嘗試明白和真正關心病人者,最初連父親也一樣,最終無法逃避,唯有相依為命,但前路茫茫,留下的只是一個問號。
精神病其實不單純是個人的問題,目下香港患上廣義精神病的人高達四分之一,除了少數有生理原因外,絕大部份都是現實生活種種壓力造成,根源在社會。電影揭示的現實令人悲哀,因為沒有人真正正視問題。醫院醫生因資源不足,只會機械處理問題,儘量將病人趕回家去,目的不在治病,而在控制問題;病人者家庭資源更匱乏,最後只能虛報病人者有自殺傾向,務求將病人送回精神病院;社會則害怕精神病人發癲,危害他們,小則敬而遠之,大則要求社會隔離。精神病人者始終走不出自己的困局,即使不自毀,也會鬱鬱而終。
從激進的角度出發,其實沒有精神病人(Insane People),只有精神病社會(Insane Society),醫人不如醫社會。但談何容易?因為掌握權力的統治階級,不單不會輕易放棄權力,更會將本質上反社會的精神病人者標籤,因社會普遍認同,病人因而永不翻身。
其實,政治叛逆者因為反社會,在某個程度上也被視為精神病人,備受歧視和隔絕,而在社會運動隊伍中,至少有兩成參與者是精神上有問題的人。如果無法通過革命推翻社會的枷鎖,改變社會規範,諷刺地說,便只能自我改造求存,辦法就是訴諸唯心的宗教或哲學。
本來無一物,何以惹麈埃?如果能夠面對、放下,便能自在。一切煩惱,都由念生,若能無明,又何來苦困?無明始,自是無明終。我相信思想上的正確與否決定一切,所以一生無論如何跌宕起伏,我都不會黐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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